“酒肉朋友,如何算得?”师青玄笑道。
“就算是酒肉朋友,也好解解口腹寂寞。不知都有些什么人?”
师青玄漫不经心的道,“哦,无非就是什么血雨探花啊,青灯夜游啊……”两个仙界谈之色变的“四害”被他像念菜单一样念出来,听得二位仙官汗颜不止,“青鬼那小子小家巴气的,酒量差就算了,酒品还不好。血雨探花这人还算可以,就是喝多了喜欢说胡话,发酒疯。我这点家底也经不起他折腾,就不找他了。”
谢怜感到身边的三郎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僵,师青玄又接着道,“其实我府上,除了风师大人和太子殿下,也只请过裴茗和别的几人而已,再多也没有了。”
“你为何会请裴将军?”谢怜好奇。
师青玄耸耸肩,“地界出了点纷争,手下求来了,我便约他来我府上相谈。不是什么大事。”
“据我所知,裴茗从来只和女鬼喝酒。”贺玄挑眉道,“你化女相了吗?”
师青玄闻言大笑,“不错!”他神色颇怀念,“他道是,我若不化女相,他就不喝。我便依言化了。最后他喝空了三桶我的珍藏,还抓着我的手不放,要我喂他。”
谢怜大惊,这裴茗还真是大胆,竟然连鬼王女相也敢轻薄。却听贺玄问道,“然后呢?”
“我就坐他腿上,倒了杯酒,这样子喂……”师青玄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端起一只玉杯比划,“……然后,喂到他嘴边的时候,‘啪’的一下,变回了男人!哈哈哈哈哈哈!当时他那表情,你们真应该看看……”
三郎“噗嗤”一声。贺玄仿佛也勾了勾唇角。
谢怜忍俊不禁,一是为了素未谋面的可怜的裴将军,被这样惊吓,怕是日后看到女人都要不举了;二是为师青玄这响亮不羁的笑声。未想到一只鬼王也能活得如此恣意快活,真真是赛过不少神仙。
“这么一说,做鬼可比做神官舒服多了。”谢怜笑道,“能喝酒能吃肉,不必天天受劳什子的天规管束,也不必下凡跑腿,可真是羡慕得紧。”
他这话一出,师青玄原本的笑容不易察觉地一凝。却听贺玄道,“太子殿下不必这么妄自菲薄,你焉知做鬼的没有在羡慕做神官的呢?”
师青玄方又软下神色,笑道,“是啊,太子殿下,我们鬼王也很羡慕神仙呢,既漂亮,又神气,还能吃凡人的香火,被人家凡人小孩子唉唉的叫,嚯,多好看!”
三郎大声咳嗽了一声。谢怜被他逗笑了,道,“那像我这样,天天收破烂,房子一盖就塌,喝凉水都塞牙的神仙,你也羡慕吗?”
师青玄道,“啊,太子殿下就算了,你不是寻常神仙。”
“……”谢怜郁闷了。三郎见状安慰道,“说说罢了,哥哥不必为此烦恼。须知,为神为鬼,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光羡慕可是羡慕不来的。”
谢怜才想起什么似的,道,“是了,风师大人掌的是运,一个人能飞升,想必是和他的命格气运有关罢。”说罢有些迷茫,“说来,帝君已经封了我的一道气运,我怎么还会飞升第三次呢?”
贺玄笑了笑,不答反问,“太子殿下可曾听闻‘三运 ’之说?”
“有所耳闻。”
人有三运,分别是天运、地运、人运,对应着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即生来就有之物,如富穷、贵贱、美丑之类;地利乃是后天变故,有人一世顺遂,也有人历经磨难。所谓命格,指的一般就是天运和地运。
“寻常人等,得三运其一,无论是出生商贾贵胄,还是一世平安顺遂,都是很好的命格了。但若要飞升,只一道还远远不够。”
他一展风师扇,悠悠道,“有道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譬如太子殿下,出生富贵,万众宠爱,此乃天运亨通之相。但除此之外,你还有凡人所没有的一道运——人运。帝君纵使封了你的‘天运’,你还有‘人运’在手,飞升自然是易如反掌。”
师青玄道,“若是这么讲,岂不是只要有这所谓‘人运’,纵然命格至贱,也有飞升的可能?”
贺玄点头道,“不错。民间传说那血雨探花以鬼王之身飞升,仙僚们皆是嗤之以鼻,但以我来看,也并无不可。”
师青玄闻言陷入深思,而三郎则是微微一哂,“风师大人,你说得玄之又玄,那你可否具体解释一下,这‘人运’究竟是何物?”
贺玄微笑道,“贺某遵天地八卦之象,观天下万物之命,所司掌的,也不过是前两道运。唯有最后一道人运,纵然是司运神官,也道不破其中机妙,请这位道友自己参悟吧。”
说罢,他便不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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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月上中天,谢怜喝了不少,酒力不支,已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三郎抱起他,只朝师青玄点了点头。
“这便走了?下次来玩啊。”师青玄道。
“不必了,省得我发酒疯砸光了你的家底。”三郎硬邦邦道,在师青玄的敞笑声中,抱着谢怜用缩地千里走了。
笑声渐息。师青玄扭过头,正好迎上月下贺玄投来的沉沉目光。
一神一鬼对视片刻。须臾,鬼王轻笑道,“我的酒,贺兄可是几十年没喝过了。滋味如何?”
“一如当初。”贺玄淡淡地说。
第六章 漠北鬼酒
师青玄的酒是大有渊源的。
相传人间“十贤”之四的魏公,性情豪爽,好酒如命。他到处游历,走到哪,必要喝哪里的酒,只是天生酒量大,走遍四海未尝一醉,被他引为人生一憾。
有一次,他到了漠北,大漠里风沙漫漫,他口干舌燥地走了半天,蓦然看到黄沙中立了一间酒馆。门口贴着上联“请勿入座三碗醉者也”,下联“须防出门一拱歪之乎”,横批“一醉十三春”。魏公心想,好大的口气!便走进去。酒馆主人是一名美艳女子,貌如天仙,但魏公好酒,竟不多看她一眼,只要了一碗酒。喝完觉得唇齿留香,又要了一碗,觉得沁甜如蜜,还要一碗,主人却不给,道是再喝就醉了。魏公不听,又要了一碗,喝完只觉头昏脑涨,便跌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魏公这一醉,仿佛醉了一瞬间,又仿佛醉了许多年。待他酒醒,发现身处漫漫大漠之中,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四顾一望,只有满目黄沙,哪来的什么酒肆?出来一打听,才知道已过了十三年!
路人知他见闻,皆是惊叹。原来,这片地方被一只法力高强的女鬼占据。进大漠者,必入她的迷阵,凡是三碗不醉、意不在酒的客人,心肝都被女鬼拿去酿酒了;唯有真心爱酒的,只不过是醉上十三年,得保性命。魏公听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非但不怕,反而抚掌叹道,好酒,好酒!念念不忘,想要再去那酒肆,却是再也觅不见了。
这便是漠北鬼酒的传说了。这些年来,无数文人雅士试图出关找寻这传说中的鬼酒不得,更有甚者在大漠里困死;可闻风而至者却仍然络绎不绝。
那谢怜把师青玄的酒当开水喝,当真是吞茶嚼花;贺玄自然不会不解风情。他这般轻易应了师青玄的鬼宴,一是自恃艺高人胆大,二也是为了这念念不忘的鬼酒。
百年间,他和流风玄鬼打的交道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师青玄作为一个鬼王,对自己领地不闻不问,为了北境闹出的祟事,劳烦神仙们天天上门讨债。
贺玄前次到这府上来,乃是剑拔弩张的鸿门宴。生怕酒里下了点什么,不敢多喝;但那酒的香味,却是牢牢记住了。
他道,“世间多少人为了鬼王一樽鬼酒,倾家荡产而不得。我却总能轻易喝到,也是好气运了。”
师青玄哼笑道,“贺兄不必抬举我了。若真是好酒,怎的你连醉都没醉?”他见贺玄眼神清明,不置可否,又道,“这玩意传的神乎其神,不过是我用来浇花的水罢了。我真正私藏的佳酿,至今也没几个人吃过哩。”
“哦?”贺玄颇为惊奇,莫非还有更加甘美的酒?“如何讲起?”
师青玄捏了个决,掌心出现一只陶瓷酒坛。那酒坛上写着一个“风”字,光滑无暇,灵光闪闪。
他一抬手,那酒坛自己升了起来,给贺玄斟了满满一杯酒。杯中酒液泛着琥珀光泽,仙气浓郁。
“贺兄,请。”
“这酒叫什么?”贺玄问道。
“金风露。”
“你怎么弄到的?”这话问的意有所指,但师青玄只是嬉笑道,“怎么,贺兄想盗我的秘方,偷偷拿去卖钱?上天庭已经穷成这样了吗?”
贺玄无语。这酒显然就不是寻常法子酿的,自己质问他,这鬼还在这睁眼装傻说鬼话,真是忒的可恶了。
他不再多话,端起酒杯,将那一盏酒仰头喝了下去。果真是馥郁浓厚,唇齿留香。他不开口,示意师青玄再来一杯。
“贺兄真是贪嘴。”师青玄笑道,却又给他斟满了。
若是第一杯酒温厚淡雅的香,第二杯酒就是浓郁醇馥的烈,却更加叫人难以自拔。贺玄再次将酒一口闷尽,喘了口气,将酒杯摆在师青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