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渡找过去时,那几个人正涎笑着抓开师青玄的衣服。师青玄被堵了嘴,无声的哭,因此几人未发现他是个男孩。那一幕严重刺激了师无渡,他当场爆了一部分法力,那几个凡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瞬间炸成了肉泥。
那是他第一次杀生,也势必为此损害了心性。此后水横天霸道狷狂的性子,也一部分是因此而起。第二天,师青玄便被他接到道观上养起来,换回了男装,再没靠近过那个人类小镇一步。
自然,讲述的过程中,师青玄隐去了白话真仙那段;但贺玄早就遣人调查过,自然清楚他含糊其辞的“精怪”指的是什么。
闻得这段往事,风师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原来如此。我倒是错怪他了。”
他心下了然,照理说,师青玄几百岁了,跟裴茗莫说吃个酒,就算亲个嘴,也不算什么;但师无渡却对此恼火异常。这怕是水师的一块心病,好在师青玄好酒不好色,不然他哥早就大动肝火爆体身亡了。
师青玄又道,“对了,你可别跟他说,我昨天还化女相了,他最讨厌我化女相。”
贺玄道,“我不是多嚼口舌的人。”
这句不是谎话,他贺玄的心中能装下世上最复杂的事,却不教旁人察觉一分半厘。譬如他昨夜听师青玄诉了半夜衷肠,心中对这位鬼王的印象大有改观,可此刻仍然面色凛然端正,没有半分异常。
师青玄听他所言,似有所感,微微点了点头。又小声道,“那什么……我……我昨天醉了以后,说了什么没有?比如,关于我哥什么的……”
他别着头,隐约可见发红的耳根。贺玄瞧着有趣,口中却淡然道,“你睡着了,我把你送回床上,仅此而已。”
“哦。”师青玄道。
二人回到会客厅,师无渡已经恢复正常。他看到贺玄进来,面色仍有些古怪,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师青玄嬉皮笑脸地往他哥身边一坐,亲热道,“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师无渡脸绷得紧紧,生硬道,“我不来还了得?昨天给人家吃金风露,今天就跟人家同榻睡觉,明天只怕要嫁到上天庭来了!”他也知道贺玄殊无此意,但见弟弟为他取了金风露出来,还是呷了好一碗陈年老醋。
“哎呀,酸,真酸!”师青玄夸张地扇了扇手,捂着腮帮子,“哥,人家吃甜的,你怎么吃酸的!哎呀!酸倒我的牙了。”愣是把他哥逗乐了,绷不住脸,一扇子敲在他头上,笑道,“贫嘴!”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贺玄便在一边不声不响地吃着茶。忽然,师无渡放下扇子,正色道,“风师大人,方才……误会了你,是我的不是。昨夜多谢你照顾青玄了。”
贺玄一惊,口中连忙道,“无妨。”心中大为稀奇,水横天向人道歉,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无渡见他目光揶揄,狠瞪了他一眼。
见状,师青玄哈哈大笑,道,“贺兄,我长这么大,见我哥哥道歉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你这次来漠北一趟,既吃到我的酒,又见了我哥道歉,可算是稳赚不亏啦!”
“青玄!”师无渡颊边微赧。师青玄冲他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贺玄本就心胸宽广,见兄弟俩这般情状,心中最后一点芥蒂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谈笑间,鬼侍女端上了午膳。师青玄又拿了金风露出来,倒是老老实实没再做什么手脚。师无渡见多识广,师青玄能言善道,二人无疑是很好的闲聊对象。从哪家仙官又惹了什么烂桃花,到哪家鬼怪又被抄了老家,哪家鬼王其实暗恋哪家太子,几人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觥筹交错间笑声不断。
这顿饭吃得贺玄极为稀奇,须知风水二师关系恶劣传闻甚广,就连人间的信徒也斗得难解难分,每每中秋宴都紧咬不放。百年前,师无渡每每和他同席而坐,必定冷嘲热讽夹枪带棒,他则装聋作哑狼吞虎咽;铜炉山一劫以后,二师的关系虽非水火不容,也并不亲密。像这般端坐一块谈笑风生,还是头一次。
直到吃得粒米不剩,师无渡方才放下酒杯,缓声道,“好了,我本该多待几天,不过我此番下来,也有要务在身。”他对贺玄道,“帝君召我们议事,灵文连不上你的通灵,遣我来叫你上去。”
在鬼蜮里,时空交错,法力乱流,通灵确实是不奏效的。师青玄脸一垮,道,“我就说,哥哥怎么会特意来我府上,定然不会是为了我。”不等师无渡回答,又笑道,“不过,能遣堂堂水师下来跑腿,灵文真是好派头啊!”
师无渡附和着把灵文骂了一顿。贺玄听在耳中,暗自腹诽:叫人是假,看弟弟是真。这厮还在那里装模作样。明明只要派个手下来就可以了,怕不是跑腿的差活还是讨得来的。
他问师无渡,“你可知帝君议的是什么事?”
师无渡不快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灵文点名要你,还特地让我来找,定然是和你有关了。”
贺玄心知多半是半月国之事,定是那裴茗咽不下气,要给小裴出头。便应道,“耽搁了许久,我们这就出发吧。”
师青玄怫然不悦,却也晓得轻重,只得依依不舍地和兄长告别。
“青玄,别这幅样子,我还会再来的。”长兄说。师青玄道,“为何我每每要等哥下来?我就不能上天庭寻你么。”水师无渡身为神官,鲜少得空来鬼蜮,这些年兄弟俩更是聚少离多。
“胡闹。”师无渡斥他,“你一个鬼王,来上天庭,岂不是要翻了天?万一叫人察觉,你还能活着下去?”
“我又……”
师无渡疾言厉色道,“你可不要学那血雨探花!”
他那几个字咬得极重,师青玄便不争辩了,只是简单一笑。贺玄却隐约觉得,鬼王那素来洒脱的笑容,竟赫然沾上了些许寂寥。
这两天,鬼府难得热闹,也是难得见师青玄开怀。鬼王将他们送出法场,侍女心知主人愁绪,也不出声,默默候立一旁。见他独自负手立于大漠风尘,目送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直入云霄,犹如泥牛入海,再寻不见。
“少君……”她张口叫道。
师青玄低下头,并不回答,只信步便往寂静无声的荒漠深处走去。
黄沙漫散,白袍翻滚。鬼侍女望着主君单薄削瘦的背影,恍然只觉茫茫天地间仅余他孤身一人。
第九章 鬼市奇行
这厢,风水二师乘云回到了仙京,直往神武殿而去。
师无渡给守门的小仙官扔了一颗珍珠,对方笑得见牙不眼。贺玄识得这小仙官,不知是不是收了师无渡的贿,总要黑着脸查他的牌子。他正准备伸手掏腰牌,对方却只看了他一眼,便放他进去了,叫他愣了好一会儿。
进了神武殿,二人照旧分开站好。殿内已聚了许多神官,君吾端坐台上,闭目不语。直到谢怜进来,他才睁眼,微微一笑道,“仙乐,你来了。”
果然是为了半月关之争。贺玄想。
裴茗要为裴宿翻案,因此说了跟着谢怜的少年在流风鬼蜮法力无阻之事,暗指此人来历成谜,要求谢怜交出国师小姑娘重审此案。
谢怜自然是不应,几人争吵之下,就扯到了贺玄和明仪身上。
“你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风师大人!”
见众人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贺玄颇感头痛。他做事向来说一不二,这点全天庭都是清楚的。虽然捉了小裴上来,但他和明光殿无冤无仇,裴茗和他私交甚至很不错。
照他说,看昨夜那少年和师青玄熟稔语气,还有他抱着谢怜缩地千里的行事,除了花城,基本不做第二人之想。
可若要说出来,他和师青玄的事也势必瞒不住了。
“我不知道。”良久,他道。
话音刚落,他便接到谢怜递来的感激目光。
裴茗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道,“即便这样……”
君吾打断道,“好了。”
“裴宿既已认罪,和刻磨所说也无不符,半月关之事就到此为止。”
裴茗沉默片刻,道,“是。”
“至于那名人类少年,究竟是何身份,就是另一件事了。”
“今日暂且散了。仙乐,你留下来。”
贺玄叹了口气,朝着满目欢喜的谢怜点点头。裴茗倒是没来找他的麻烦,风师素来刚正,道他说不知,便是真的不知了。
只是四害在天界臭名昭著。若是叫诸仙发现,不止谢怜和鬼王有染,行事端正清白的风师玄甚至和鬼王有同床共枕、把酒言欢之谊,岂不是要把整个神武殿闹翻天?!
好在和嚣张的花城不同,师青玄成绝以来甚为低调,露面还喜用女相,因此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除了师无渡和一知半解的明仪以外,仙界并无人知晓流风玄鬼和水横天的真正关系,更没人知道他和师家兄弟的渊源。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这秘密可以瞒多久。胡思乱想间,他和明仪一道走出神武殿,却听灵文忽然找他通灵道,“风师大人,帝君让您和仙乐太子一道下界办事。”
贺玄问,“你可知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