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梅花的轻寒香气若有若无,萧景琰眉心一动,淡淡道,“哪里。”
注:此处为小说原文
第九章
有了梅长苏相助,萧景琰在朝堂论政中虽不积极表露,但偶发一言,甚有见地。
“今日怎么不见殿下去见苏先生?”列战英道。
“他病了。”萧景琰拉开弓弦,“嘭”地一声清响。
“病了……”列战英点点头,“苏先生那身子骨也太差了,一个月里,总要病个三十天,就没见他好过。”
但这回此病非彼病,萧景琰心下明白,只是不肯说破,口中不言罢了。梅长苏平日服药焚香,身上并未特殊的香气。“太阴”就是这点麻烦,相处一段时日,萧景琰对于梅长苏的偏见已逐渐淡去,他暗暗视其为友,甚至略为惋惜,若不是体质拖累,这位麒麟才子不被信期所扰,一定更能大展宏图。
“我原以为,他与之前的谋士一样,动辄言利,不通人情,眼中唯有‘利益’二字。”他收了长弓,一边走,一边对列战英说道。列战英道,“那现在殿下认为,苏先生此人如何?”
萧景琰沉思片刻,道,“应当说,他还是有抱负的。”
为着梅长苏不能见客,萧景琰每日上朝回府,不是练习弓马骑射,便是操练府兵,夜间读书,不限兵法,广涉民政,乃至天文地理,农书盐铁。自感心得颇多,可惜无法与梅长苏议论,心下甚是惋惜。
掐指两日过去,想着梅长苏的“病”差不多也快好了,萧景琰午后无事,便将近日于民政的体会一一写在纸上。写完后读了一遍,也觉得自己大有进益,心下稍安,只待苏宅传来消息,便登门与梅长苏一叙。
就在这天午夜,萧景琰刚刚睡下,忽然一声铜铃轻响,他立刻睁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苏先生。”
梅长苏举着一盏灯,立在台阶上,便袍飘飘荡荡,好似挂在身上一般。“靖王殿下。”
萧景琰随他走入密道,反手将暗门关上。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地道中的暗室,梅长苏停住脚步,将灯放到小几之上。
“先生的身体,可大安了?”萧景琰问道。
梅长苏摇了摇头,神色疲惫,“不太好。”
萧景琰一愣,“可……”
“我服了药,趁着神智犹在,有一事要请殿下相商。”梅长苏的声音轻而模糊,“……靖王殿下,上次在这里发生的那件事,不知您可否还记得?”
“记得。”提起旧事,萧景琰不禁面色一红。梅长苏看向他,掩口咳了两声,缓缓道,“上一次,确实是误会。这一次,却是我请您……请您帮我。”
“殿下知道,我是‘太阴’之体,每隔一段时日,必会有一次信期。以往发作,服药后昏睡数日便可熬过去。但近段时间,不知为何,服药似乎已经不起作用,如万蚁噬心,无法可解。”
他说着,一只手紧紧攥住衣袖,拇指沿着袖缘慢慢捻动,“晏大夫说,我须得……须得找一位、一位‘太阳’交合,不然,难以缓解。”
萧景琰默然,梅长苏垂下眼睛,“殿下与苏某,君臣有别,原不该提出此等……无礼的要求。但是,”他露出一抹苦笑,“我忍了又忍,实在煎熬不住……人的心,可以百炼成钢,越练越硬,可这身体……”
他气喘吁吁,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擦拭时,袖子掩藏下的手臂布满抓痕。那缕梅花的气味逐渐漫上,萧景琰脑中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努力稳住心神,“你的意思,是要我与你结契么?”
“非也!”梅长苏立刻向后退了退,“只求殿下相帮克制,结契一事,万万不可,一来——”
萧景琰握住他的手臂,“我自然不会与你结契。你可想清楚了?”
梅长苏闭上眼睛,“想清楚了。”
“那好。我不与你结契,你我之间,也不会因此纠葛。平日仍是如常交往……你可能做到?”
“能。”
“先生天纵奇才,萧景琰仰慕先生才学,因此……助你。”萧景琰说着,轻轻一带,将梅长苏抱入怀中。这具身体还是与那夜别无二致,冷得如同凛冬的雪,他抓起那只苍白的手,放在唇边蹭了一蹭,“你的手这样冰,你是不是难受?”
梅长苏恍惚不言,应是药效已失,他全身无力,颤抖着,却丝毫动弹不得。
日上三竿,萧景琰睁开眼睛,恍如大梦一场。
“殿下今天起来这样晚,想来也是累了。”戚猛呵呵笑着,“休沐日,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萧景琰嗯了声,唤过列战英,低声道,“你去苏宅问问,苏先生的病好了么?”
列战英策马而行,不多时回来禀报,“说是病情平稳多了,只是睡着呢,过一两日就好,请殿下不必担心。”
萧景琰忍不住苦笑,列战英疑惑,“殿下,您笑什么?”
“没什么。”萧景琰道,“我只是想,病来如山倒——这句话真是丝毫不错。”
?隔了数日,萧景琰自朝堂上下来,列战英附耳,轻声道,“苏宅来人,说先生的病好了。”
萧景琰心下有了计较,虽有几分忐忑,但还是立即沿密道前往苏宅会面。梅长苏见到他来了,神情如常,萧景琰这才一颗心放进肚中。
“国丧前,曾与先生讨论战马联动一事,这是按先生的意见拟的条陈。”
梅长苏接过,看了两眼,微笑道,“说起军需事务,满朝中谁又能比得过殿下呢。”
萧景琰被他嘉许,不由愉悦,不安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二人面对面落座,梅长苏头发整齐竖起,一丝不苟,领口掩住脖颈,身上一丝梅香也无。萧景琰收敛心神,既然这人不说,他绝不特意提起,“先生叫我低调谨言,一肚子话说不出,反而不如在先生这里痛快。”
梅长苏翻看着那则条陈,唇角含笑,“殿下客气了。上次说起征用粮草一事……”
他俯身,以手轻触矮塌,这个动作看着十分眼熟,萧景琰盯着梅长苏纤长的手指指指点点,百般回忆潮水般涌入心间,一时间竟愣住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景琰,若是你有三万人,当地有五个村八千人,那你要征用多少粮食?”
“这个……”
“你呀。”林殊叼着草棍,手指在沙地上划出一个圆圈,“来,让我给你算算——”
“……殿下,殿下?”
“苏先生,”萧景琰回过神来,“你可曾听说过赤焰军少帅——林殊。”
第十章
梅长苏折起条陈,“林少帅……略有耳闻。”
“我在想,如果他还在,必定与我一样会与先生成为挚友。”萧景琰笑笑,视线所及,梅长苏的手指轻轻蜷起,收入袖中,“先生可是觉得冷?”
“没有。”梅长苏的笑容有些勉强。
院中传来吵闹,飞流兴冲冲奔进房内,见到萧景琰,立刻嘟起嘴,草草做了个揖,想必是梅长苏教的,“苏哥哥,吃饭了。”
“那好,”梅长苏看了一眼萧景琰,口中说道,“靖王殿下,若是——”
他只是出于客套,萧景琰焉能不知,但他突然起了玩心,顺水推舟接过话茬,“好啊,既然先生留客,那我就叨扰了。”
梅长苏垂眉低眸,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宅的饮食一向清淡精致,为着萧景琰这位不速之客,特意准备了一壶酒,“苏先生不饮酒,但却藏了不少佳酿。”
“不能过嘴瘾,过过眼瘾罢了。”梅长苏的食欲一向欠佳,果不其然,喝了两口汤,夹了几筷子菜,剩下的悉数便宜了飞流。“人要是想身体快些好起来,首要的便是多吃。”萧景琰不善说教,一张口自觉生硬乏味,连忙放软了语气,“我观苏先生面色,大约气虚体寒,现在天气渐热,正是进补的良机。”
“多谢殿下,只是……确实吃不下。”梅长苏苦笑,飞流闻言皱眉,将一块糕点塞到他嘴边,叫道,“吃,多吃!”
“吃不下,真的吃不下,飞流不要闹。”梅长苏按出飞流的手,“听话,留着自己吃罢。”
“说起来,殿下,苏宅的菜味道怎么样?”列战英忽然问道。萧景琰“嗯”了声,环视左右,身边几个偏将虽然站得笔直,但都竖起耳朵,一看便是满腹好奇,“味道怎么样……”
“是啊是啊,他一看就是那种喜欢享受的罢?”戚猛插嘴,“殿下您不是在江左梅郎那吃过好几顿么……”
“我什么时候吃过好几顿,统共两三次。至于味道,凑合罢,不咸不淡,无甚滋味。”萧景琰将条陈放至案头,“叫你们来是商议兵马联动的细则,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我们就是,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戚猛打个哈哈,“不是没跟这文人雅士打过交道嘛。”
“没打过交道,那就去打。”萧景琰横他一眼,“好了,说正事。”
六月中旬过后,天气燠热。这一日,午后一场暴雨倾泻而下,一个时辰后方云消雨散,淅淅沥沥之声不止,而鸟雀次第啼鸣,又蝉鸣聒噪,水汽浸润,凉风习习。
“刚刚一个滚地雷,吓了我一跳。”梅长苏的属下黎纲端来新茶,“见过靖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