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罢。”
“那,你就买些蜜饯,苏先生喜欢吃酸的,你就捡着酸的买。”
列战英答应一声,萧景琰走开数步,听他在背后嘟嘟囔囔,“……喜欢吃酸的?这有学问的人,口味果然不同。”
当夜萧景琰吃过晚饭才去找梅长苏讨论。苏宅刚刚撤去杯碟,见他来了,梅长苏颤巍巍站起,便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
“先生请起。”萧景琰说着,忍不住一笑。梅长苏看着他的表情,轻声问道,“靖王殿下笑什么?”
“我是想,先生有力气同我客套,可见身体不错。”
梅长苏眸色幽幽,“苏某有时病中礼数粗疏,请殿下见谅。”
“都说了,你我私下相处不必拘礼。”萧景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今日在朝中,太子和誉王争论不休,引得父皇暴怒。”
“如今东宫回天乏术,已无力再与誉王抗衡。”梅长苏淡淡道,“谢玉府中那一夜,便是太子与誉王的决战。况且依太子的性情,迟早还要惹出事端。”
“那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太子自会出纰漏。剩下的事情……还是留给誉王去做罢。”梅长苏拉过一件裘服笼在腿上,“殿下不必着急。”
萧景琰道,“我不着急。”
“越是关键时刻,越要稳重。”梅长苏喝了口茶,面前的小碟摆着几色果脯,他手指微动,好像想拿一块吃,但最后却将手缩回袖里,抬头说道,“说起来,三十日是陛下的寿诞,殿下可想好今年送什么贺仪了么?”
“左不过那几样罢。”萧景琰不以为意,“我靖王府一向没多余的钱财,金珠宝器一应皆无,先生这是知道的。”
“我知道,若是送金珠宝器,也不是殿下的风格。”梅长苏抿着嘴唇沉吟片刻,缓缓道,“今年殿下非比往日,送礼也不能输给太子和靖王。就让苏某来为殿下思虑,选一样合适的罢。”
他一边说,手指又露了出来,眼睛盯着那几样果脯发愣。
萧景琰奇道,“不好吃么?”
“不是不好吃,只是……”梅长苏叹口气,“说起来,这些是列将军送过来的,苏某多谢殿下。”
“我看你好像爱吃酸的,就让他买了点。对了,昨日你睡着,好像咳嗽过几回,不是旧疾复发罢?”
“不是,偶感风寒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萧景琰又同他讲了讲兵马联动推广的细节,月上中天,见梅长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便起身告辞,回府歇息了。
梅长苏为萧景琰准备的贺仪是一张硬弓。萧景琰拉开弓弦,一松手,只听“嘭”的一声劲响,不由赞道,“好弓!”
“这张弓,殿下可还满意么?”梅长苏披了一件大氅立于廊下,萧景琰瞄着靶心射了两箭皆正中红心,“我很满意,多谢先生费心。”
“哪儿的话,我是殿下的谋士,这是应尽之责。”金风飒爽,秋日照的人周身泛暖,梅长苏却有不胜之态,黎纲端把椅子,他坐在上面,笼着手,微微抖了一抖。
萧景琰将弓递给甄平,擦了把额头汗水走到梅长苏面前,“天气还算暖,不过看先生的样子,是觉得冷么?”
“我没事。”梅长苏牵起嘴角笑笑,黎纲侍奉一旁,苦笑道,“宗主一入秋就这样,老毛病了。”
“原来如此。”萧景琰说着,不由分说一把牵起梅长苏的指尖,在掌心握住,皱眉道,“还说不冷?你手又这样冰。黎纲,你去烧个手炉给苏先生捂着,或者也别坐廊下吹风了,还是回房去罢。”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梅长苏的手指不放,黎纲一脸惊疑,看看他,又望向梅长苏,梅长苏也满面诧异,用力一挣,萧景琰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手掌,“……抱歉,一时情急,唐突了先生,望先生恕我冒昧。”
梅长苏一言不发,甄平提着弓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怎么了?宗主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梅长苏扶着黎纲的手臂缓缓站起,“殿下说得对,起风了,廊下是有些冷。”
晏大夫端着一碗药自院门外出现,一见梅长苏的脸色,一部白胡子立刻高高吹起,“让你歇着!又跑出来巴巴的在日头底下吹风,你就是成心要我的命。”说着将药碗塞到梅长苏嘴边,“快点!全给老夫喝了!一滴也不许剩!”
第十四章
梅长苏近来态度忽冷忽热,令萧景琰禁不住满腹狐疑。“要不怎么说文士难打交到呢,”列战英道,“我跟他讲过一两次话,文绉绉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殿下您不要生气,苏先生可是琅琊榜首,想来……脾气怪诞了些,也是有的。”
萧景琰皱眉道,“他以前也不这样,就是这——也罢。”
“戚将军说,读书人翻脸比翻书快。”列战英给他斟满一杯水,“但我觉得,苏先生诚心诚意帮助殿下,殿下你——”
“我不生气,就是怕说错什么话。”萧景琰灌下两口水,列战英道,“咱们军中粗人,向来说话无遮无掩的,也许他是不习惯罢?”
萧景琰摇摇头,“谁知道。行了,唤他们进来罢。”
列战英望望窗外,“这么多事情……等处理完了,估计又要天黑了。”
然而还未等萧景琰想清楚梅长苏的略显怪异的举止,一道圣旨降下,再次印证了梅长苏算无遗策的本事。中秋家宴前夕,萧景琰晋封为亲王,赐五珠冠。梅长苏闻讯只是浅浅一笑,“恭喜殿下。”
“还要多谢苏先生为我筹谋。”萧景琰拱手,“先生辛苦。”
“殿下太客气了,我是殿下的谋士,这是我应该做的。”梅长苏心情看起来非常好,语调也轻松许多,靠上椅背,望向庭院上方的一角晴空,“白云苍狗……悠悠一世……”
飞流自房檐倒挂而下,身法飘忽,恍若一阵清风。他手擎一枝海棠,胭脂色犹如孩儿面,“苏哥哥!”
“飞流。”梅长苏双眼一眯,飞流转头看到萧景琰,不满地哼了声,草草弯下腰,然后就扑到梅长苏身边,随便拽出一个陶土瓶,就将花插了进去,细细端详片刻,居然嘿嘿笑了起来。
这少年天性单纯,萧景琰听梅长苏讲起,说飞流童年遭遇甚是惨烈,以致智力受损,十五六岁了,行事幼稚仍似小童。“飞流,”他环视四周,房内摆满各色花瓶,遍插花草,“这可都是你折的?”
飞流头也不回,“嗯!”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折这么多花呢?”
“苏哥哥!”
“苏哥哥?”萧景琰吃不准他的意思,便望向梅长苏。梅长苏顺了顺飞流的鬓发,含笑道,“他是说我喜欢花,所以折了来。对不对?”
飞流大大点头,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嗯!”
“你经常跑到靖王府摘花,眼下靖王在此,还不快去跟殿下道谢?”梅长苏拍拍飞流的手臂,面露鼓励之色,飞流撇下嘴角,缓缓转头,向萧景琰道,“……谢谢。”声如蚊讷,梅长苏循循善诱,“道谢要大声说出口,我是怎样教你的?”
“谢!谢!”
“不客气,我府中的花也没人管没人看,既是飞流喜欢,就随意去摘好了。”
梅长苏道,“多谢殿下。”
这人客套起来一贯没完没了,萧景琰也懒得分辨。入宫请安时同母亲说起,颇为无奈,“苏先生神机妙算,负手而知天下事,与我讲解政论也甚是细致,就是……”
“就是如何?”静妃给儿子端来一碗甜汤,“快多喝一些。”
甜汤入口,清香沁人心脾,“有时候,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萧景琰放下碗,“母亲在做什么?”
“苏先生琅琊榜首,麒麟之才,我听你转述他分析情势,果然在理。”静妃闲闲说道,自竹篮中拿出一枚干花,对萧景琰道,“我试着用葛花凝汁,给陛下做一道汤。”
“内廷司进的葛花,应该都是溆州产的罢。只有那里的葛花质性最是温平,有安神之效。”萧景琰不假思索,却见母亲面露惊讶,“真是奇了,你素日不关心这个,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萧景琰自己也是一愣,想了想,笑道,“前些日子从苏先生那借了本书,我偶尔翻几页读一读,便是从那上面看到的。”说的正是那本《翔地记》。一时兴起借了,放在枕畔,睡前读一两个条目。那书页崭新,梅长苏的笔记却做了许多,显是极珍爱此书,他便也小心翻阅,以免污损。
“什么书?这么有趣,我倒也想读一读了。”静妃笑意盈盈。
看批注,梅长苏应当已经读完了,再多借一两日应也无妨。萧景琰道,“那我送进来。不过,这书是苏先生的,读完了还要还给他。”
《翔地记》送入宫中后,萧景琰因为擢升亲王,每次处理事务从早到晚乃至通宵达旦,连请安的时间都几乎挤不出来,一连数日,也未去苏宅。梅长苏派了黎纲来递了个口信,说这四五日“不舒服”,萧景琰明了,想问他需不要自己“相助”,但当着黎纲的面又讲不出口,倒是黎纲落落大方,道,“宗主说,如果有事,他自会通过密道来找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