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更怕见不到人。
好友,汝会来吗?汝还记得我吗?
原无乡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在掌心倒了倒,撒上细盐般几不可见的粉末,再细细地揉入面团里,最后撒上一把油亮饱满的白芝麻。左右端详了一番面团子们的卖相:嗯,发面、酥皮、馅料口口皆香。看罢,亦觉十分满意,将面饼小心翼翼地送入炉膛之内,拍拍手,大功告成了一半。这才抬头道:“前辈,此回代表南宗的弟子有十人之多,个个都是好手,何必非我不可呢?”
老翁在一旁看着这些个精细活计被原无乡做得挑不出半分毛病,心里却没有半点欢喜,简直又一次同情抱朴子怎地就看中了这么个混帐小子。整天神魂不在身上,多少人求不得的衣钵传承契机只当等闲,推开了事。倒尽干些不着调的零星琐事。忍不住抡起烟竿敲了敲桌面道:“十五年过去了,当日之约重要与否汝自己权衡,忘记初衷本是人之常情,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谁耐烦管你这些个心思。汝当明了,既然应了汝师尊作为新秀候选者开始,汝所代表者就是整个南宗,绝非原无乡一人!”
“嗯,我懂。”
一边顾守着炉火,一边挑捡出上好的松枝,折成小段,一点点添火,红彤彤的暖光正映照着青年人冠玉一般的面孔,一双明澈眼瞳。
很快,松脂的香气先传了出来。
老翁默然抽了一阵水烟,忽叹道:“这些年,汝师尊越发少露面了。”
原无乡震了震,直起身,正色道:“师恩不可负,原无乡明白。”
老翁苦笑道:“吾希望汝明白,也希望汝不明白。为了南宗,这些年来,每一次吾既想为难汝,又不愿汝为难,大抵人世间的情与义总是如此难以两全。”
情义如缚丝。一两桩上身时浑未在意,待人惊觉,已是千丝万缕织就了天罗地网,附骨吸髓,不死不休,懂与不懂又有何用?
原无乡道:“前辈言重了。明日之战,分所应为,吾并不为难——”
“谁敢为难师兄?待明日吾陪汝前去,定叫北宗人仰马翻,看谁还敢嚣狂!”英气十足的声音忽地闯了进来,琳琅作响如正磕到一起的金玉。
原无乡也不意外,抬头笑道:“是,是,是,有师妹关照,原无乡何惧之有?”
老翁听罢没撑住,哈哈大笑道:“好丫头,真真英气!汝倒是错生了女相,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唉!原无乡,汝且学着点!”
来人正值妙龄,一身紫纱衣袍,头上顶着式样华美的银制女冠,精致的五官配上英气的神态,任谁看到她都是眼前一亮。
此人正是原无乡的师妹灵犀指瑕。说来奇怪,自十五年前的道典大会之后,抱朴子不知何故再次破例又收一女弟子,这名小徒儿正是濮阳刚逸的亲妹——灵犀指瑕。至此,再无人指摘原无乡的尴尬地位。说起这灵犀指瑕,原本只是来探望兄长,未料与南宗似有点缘分。抱朴子见其武骨上佳,丝毫不逊于其兄,且聪颖机敏,便收作小徒在侧,一时地位倒放到其兄长前面去了。道门之内本少有女弟子入教,南宗亦然。
灵犀指瑕明艳动人,英姿不凡,深得教中道子们倾慕,她却无动于衷,自顾自修行课业。直到一日,在大殿上,看到了一个平时极少上殿的人——议事殿上人声噪杂,他自殿门外不知何处行来,不疾不徐,静似山岫间一抹行云。光却自他身后照过来,看不清眼眉,脚下是云,通身是光。随即,灵犀指瑕听到师尊叫他的名字:原无乡。
入耳便有一种莫名的心悸,一种淡淡的惆怅。好特别的名字。顿觉得此人殊与其他道子。待结交后,甚是投缘。两人年纪相仿,原无乡大不了二岁,山中同龄人辈份相同的,也仅他们二人。自此,两人便结成玩伴。
灵犀指瑕今夜辞别师尊,从大殿归来,想到明日将代表南宗参与英才盛会,可谓自己的出道之战,自是激动。见天色仍早,正欲找原师兄倾吐,未料至其住处却扑了个空,思量其往日可行之处,便趁兴寻了来,没待踏进门便闻到浓郁香甜的气息。
嗯,好香,来得真是时候。
灵犀指瑕眸光闪闪地盯着炉火——炉火上的饼。
原无乡仍在顾火,饼已酥黄,即刻便可起锅,抬头见她模样,便笑:“北宗是不是不再嚣狂,我自是不知,但若要找出一个比师妹更有口福的人想必是没有了。”
灵犀指瑕傲然道:“北宗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名剑金锋逞威风吗?何不放下什么金剑啊银骠的,放手一搏,战他个南北上下谁敢称雄,岂不痛快!”
老翁抚掌大笑道:“好,若真如此,那可真是痛快极了!省得一帮没脸没皮的净会争来抢去,连个晓事的都没有。”
原无乡摇头道:“师妹,上善若水,守柔无争,汝算是白修了。没得倒叫前辈听了笑话你呀。”话虽说得苛严,但配上温润的语气与水蓝色闪着盈盈笑意的眸子,灵犀指瑕又哪里会怕他,扑过去挨在其身侧,深深地嗅了一口香气,嘀咕道:“好香好香,就知道你在这里躲清闲,嗯,快好了吗?”
原无乡叮嘱道:“师妹且离我远些,小心烫着自己。”
灵犀指瑕却不愿挪窝,奇道:“你怎地这早晚了还做饼?没吃饱吗?你几时有中宵吃夜食的习惯?”
原无乡笑道:“说得我好像很贪嘴。一时起兴罢了,师妹既然来了,正好替我鉴定一下这一锅饼是否与老前辈所出不同?”起了锅,熄去火头,待烧饼略凉了些递过去。
灵犀指瑕与之熟稔已久,自也不客气,取了两人做的饼,各掰了一小块来尝。
原无乡又双手奉请老翁来品尝。
不料,老翁却连连摆手道:“免,免,免,且饶过了老人家吧!这些年来试你的饼还少吗?莫说吃,看都看怕了,汝倒是折腾上了瘾!”
灵犀指瑕忍不住笑得欢,未留神差点噎着,顿时咳起来。
原无乡见状紧步上前,替其轻拍背心,温言道:“师妹慢些,无人与你抢,我去取些水来。”
灵犀指瑕根本不以为意,抚了抚胸口,顺过气,笑道:“师兄,练武之人哪儿就这么金贵,嗯——”,又咬了一大口,点头赞道,“果真无差,与前辈的一般模样,真是极好!”
原无乡点点头,又转头望向老翁。
老翁知其意,无奈应道:“好,汝已出师,青出于蓝,吾光闻味道就知道已无差别。”
原无乡暗舒了一口气。
老翁自是知其根底,见状哈哈大笑:“汝这娃儿忒有趣!十五年过去,只尝过一次的人,谁还能记得原来的味道?差不离就行了,如此认真作甚?一块饼倒比明日的比武之战还要关切,真真是痴人。”
灵犀指瑕听不懂了,扯着原无乡问:“什么十五年过去了?怎样一回事?怎地我不知道?”
原无乡安抚道:“前辈不过感叹原无乡资质驽钝,一张烧饼学了十五年才出师罢了。嗯,师妹今夜寻我何事?”
灵犀指瑕吃得甚为满意,这才想起正事,遂道:“师兄,明天即是试武之会,不如我们去走几趟拳活动一下筋骨?”
原无乡哭笑不得:“师妹真是太用心了。现下便活动筋骨会否太早?明晨再练其犹未晚。”
灵犀指瑕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过他:“不行不行,小师兄有闲做烧饼就无暇陪灵犀练拳了吗?走啦走啦,莫打扰前辈休息——”
原无乡平素对其多有爱护,无奈应声道:“好吧,不过先说好了,只走一趟拳,活动筋骨便了。”
灵犀指瑕亦是欢喜,冲老翁一礼,便将原无乡扯走,快步出了院门。
烧饼仍在桌上散发着独有的香气。
窗外,月轮已高悬,树影正摇曳。
老翁莞尔自语:“哈,想来也是有趣,十五年换这一炉饼,汝心愿能否得偿,且看明日分晓。”
时近中秋。
月,似圆还缺,留着那么一点的遗憾,照看人间。
第四章 匪我思存
次日,金日霓云,碧空万里,风中犹带着清秋特有的爽飒之气。
南高峰周遭群山多为云气障目,位于绝巅处的道真登云台却因凌空高绝之姿将烟云留滞于山腰,群山低首,四面苍茫,视野极为开阔。此刻,修缮一新的古老圣地再开竞武场。只见正中央是几十丈开阔的圆形场地,场中铺着厚实的白沙,左右两排兵器架上陈列着各种兵刃,尤以道真所长之各色剑器为主。东西两端各架起一口大铜钟。铜钟之上印有硕大的太极印,一面为“行”字,另一面则为“止”字。不消分说,此钟必是鸣金之器。
竞武场之外,在北、东、西三面各筑有一座高台。正北面是受邀前来的重要宾客与仲裁之位:道灵一脉的两位上师,感谢师与祖鸿钧,以及道玄的掌教玄灵子。此回,玄灵子还带来两名爱徒慕氏兄弟前来观礼。东面自然是主位,由东道主抱朴子领衔南宗诸位道子在列,而西者为贵,正是北宗众人之位。
此时,南北两位道尊正各自带领新秀精英们登上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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