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无奈道:“也罢。已多日未见师尊,不知为何事操烦?”
灵犀指瑕道:“吾亦不知,师尊近日外出频频——”不经意间一回头,忽地蹬蹬冲进院内,高声喝斥小道子,“玄灵子,动作小心!此盒中乃一对明月盏,拿取摆放须得格外小心!”
原无乡笑了笑,便也由她。
微风起。不知何处飘来的柳絮,傍着飞花,沾衣而过。
因伤重回到南宗后,原无乡便被道磐安置在了元宗六象之内,数月未出,待再回到这东篱小院,已是秋分时候。
院内仍在热闹地洒扫,眼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慢慢地踱步行至院门之外。
坡缓,云平,暮天青。
南山风光看过多少年,别了多少年,其间即便归来探访也是牵挂诸事颇多,来去匆匆,并未仔细相对,现下终于有长久的岁月再与之消磨。
灵犀指瑕则在屋内巡视了几遍,确认家什器具都摆放在不易碰倒的位置,转身欲出门,又似想起了什么,走回榻边,将铺好的新被拉开一个角——如此,就能方便地躺下去,但,你又要如何替自己盖上呢——跌坐于床榻,怔怔出神。我不敢留下为你事事操烦,只因怕过度照料伤了你的自尊;又担心离开之后,你不愿开口求助,任由寒暑侵体,再不问冷暖伤痛;更不敢轻易问起你与北宗那个人之间究竟如何,怕触及了你的心事,却又每每被你强装的淡然而刺痛。小师兄,你总以为只要什么都不说,别人便什么也不知道。可就连师尊都明白严令门人不得在你耳目所及之处提及道羌之战以及北宗相关的任何事情——你之黯然失落,他都知晓;而他深藏之懊悔,你又知了多少?
为何命运终究如此弄人!
院中三五小道子,只十二三岁的模样,方入门不久,从未见过原无乡本人,自来此地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道真双秀之一,见原无乡走出门外,站得有些远了,便忍不住三两小声嘀咕起来:
“看来小师叔祖的伤势终于大好了!”
“是啊,听说‘巧夺无极’现世了呢!”
“哇,千年传奇现世,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可惜,传奇如昙花一现,‘巧夺无极’再也看不到了吧!”
“道真双秀陨落其一,就此惟北独秀,真真可恼!”
“哼,倒让北宗那班人好生得意了!”
“那可怎生是好呀!北宗本就压南宗一头,现在最被看好的小师叔祖又失了双臂,从此南宗更要被他们瞧不上了!”
“无错!北宗那气焰嚣狂的模样,想来就生气!上回你们也看见了,那个叫倦收天的无视重重阻拦闯入我南宗真则大殿要人的气焰!”
“谁说不是呢!真真可恼!差点就与太师祖打起来了!”
灵犀指瑕一脚跨出门来恰好听到,立时斥道:“噤声!尔等小娃儿都皮痒了是吗?哪个再敢乱嚼舌根,下山挑水一百担!”
她素有威仪,辈份高,性子傲,从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小道子们怕她更多,立即收声溜去一边利索地干活。
一抬头,看到立于门外之人。
风声雨声犹入耳,红尘万象皆在目。但凡心底清明,见与不见,听与不听,皆是明了。
原无乡立于东篱外,南山坡前,眺望云天。
自归来后,大半时光皆在元宗六象之内度过,倒也真清静。除了照顾自己的两名道童之外,不时来探望的惟有灵犀指瑕,除此,再无有他人前来打扰。外界消息一点也无,竟连南宗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似无人知晓,何况是千里之外的江湖,时光仿佛就此停止了流转。甫一醒来,从师妹处探听到一些消息——道门赢得了大战胜利,天羌族灭,各派各有归处,相安无事。道真仍在,中原仍在,故人依然,如此,真好。
灵犀指瑕缓步上前。
你仍在笑。百年修行,一朝尽弃,残疾之躯,纵然豁达如你,又要如何在众人怜悯的眼神之中去面对行坐起卧皆不能如常人的艰难处境?即便你无意争锋名利,自尊自傲不为人知,但也该明了身为南宗的希望,就此失去了武功,一夕跌落云端的巨大差别——无争,与无能争,两者一样吗?
你一定以为自己掩饰得真好,是吗?
至今仍清晰记得,接到山龙隐秀传讯时,自己方寸皆失,一路随其奔至孤舟一字横,只一眼,便是入魂的痛——还有恨!
吾知道,这一种恨,叫做迁怒,不可理喻,不能解释。但那又如何?偏要恨得真切,恨得不愿原谅——我,灵犀指瑕立誓,吾与北宗之人、事、物——誓难共存!
原无乡缓缓闭上双眸。
风中仍有记忆中熟悉的花香、松果与木叶清气,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怨怼。
不独灵犀一人,自道羌之战过后,整个南宗上下都有化不开的怨恨。南宗弟子开始敌视起了同门的北宗。当然,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全是因为自己的伤患,一人之得失虽能引动双方局面,却不足以有此影响。百思不解,几次相问,灵犀指瑕却不愿多提。可惜自己养伤久了,未能在早些时候化消两派积怨。恨总是来得容易,化解却需要长久的时间与不菲的代价,但不管这代价是什么,总要有人去做。且待时机,不可放弃。当务之急,自己该思索未来的路该如何行下去。往昔曾经设想过的许多种结局里,独没有这一种。天意果然奇妙得让人措手不及。
灵犀指瑕在其身后观察了许久,待小道子们忙完都走了,而那个人似乎要就此站到天荒地老一般——长风漠漠,袍摆猎猎,空荡荡的袖袂,扎痛了谁的眼?
原无乡转过身来,笑了:“师妹,终于得空理会我了吗?”
上善若水,温柔如毒。
小师兄,你若真愿为水,我愿见你任性如海天风雨至,惊飙狂澜起,白涛万里,怒浪决堤,亦不愿你此生皆作无声来去的清风灵雨,似下一秒便不见了踪迹。
灵犀指瑕开不了口,一滴泪落下,恍若无觉。
原无乡怔了怔:“小师妹你怎样了?为何伤心?”
灵犀指瑕定了定神,缓步走上前道:“偶有所感罢了。我无事。还未及恭喜师兄伤愈归来。”顿了顿,忽道,“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原无乡奇道:“小师妹何出此言?我有何可问?”
灵犀指瑕道:“自你醒来,两个多月过去。养伤期间,你曾问过道门众脉情况如何,问过师尊是否安好,却独没有提过那个人——而他,早已来过。”
原无乡一震,这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倦收天——”甫一出口,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倦收天为何而来,已不必再问。现下南北两宗关系较之先前愈加艰难,两人相见已成奢望。南宗视之如祸因肇事之首,纵然他来了又能如何?多少话到了口中,明知不该问,又忍不住要问——
“你见到他了,那,他好吗?”
灵犀指瑕打量原无乡,却反问道:“师兄,你又算好吗?”
原无乡语塞,惊觉眼前的小师妹已不再是少时的玩伴。曾几何时,她也长大了,懂得体谅他人无奈之难处,懂得了世间许多怨怼悲苦,懂得看明白隐藏在人后说不出来的伤痛,懂得多了,便不会快乐。师妹,我总愿护你一世率真如赤子,不染风霜,不晓寒凉,无忧无虑生活在南宗境内,师长膝前。只可惜,吾做不到。
灵犀指瑕道:“师兄,那一日,千钧一发的险情之中,无及思量,你处之未悔。此一刻,时过境迁,你也当真无有后悔吗?”
刹那间的冲动总是轻易,代价却非是人所乐见。这些惨痛的代价将会在未来之路上成就多少解不开的心结?
原无乡惊讶地回眸看着她:“战场之上,确实瞬息莫测,然能与战友患难共担,性命交托,不负恩义,何悔之有?”
灵犀指瑕怔了怔——你说,这是一种共患难的情义,而他呢——耳畔仿佛又响起那一日,那个傲然无畏的人只身前来,执意要带你走,面对掌教等众师长的诸多刁难,百般容忍,却寸步不让,以至于最后几乎迫不得已兵戎相向,亦是字字铿锵——“原无乡的事就是我的事!人,吾要带走,任何要求倦收天一肩担起!”
原无乡长叹一声,又道:“共患难的情义与一场意外之变故,倦收天将两者想得过于拗执。”说得何其笃定,仿佛当时他也在场亲眼目睹。
倦收天,吾只愿你不必经历这人世间种种磨心的挣扎,一生只追求道武至境,步上前人未至的巅峰。大道无情,你不该有所羁绊。
灵犀指瑕只道:“倦收天来了,随后北宗道魁也来了,劝走了他。就此,倦收天再没出现。”
原无乡并不意外,点了点头道:“由道魁出面,确实妥当。”
灵犀指瑕惊讶道:“你不想见他吗?”
原无乡垂眸道:“未来若有机缘再说吧。眼下,于他,于我,都不合适。这样就好,在各自的来处,修各自的前途,自然无碍,无成负累。”
灵犀指瑕咬牙道:“我看道磐的意思是不再放你出去。也许,你与他就此相见无期,你甘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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