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眸寒芒,清清明明,九天悬皓月,澄江千里明,决绝如如,吾不愿躲,不能避——汝,当知吾。
沉默如灌了铅的云,悬在空中,飘不走,落不下地。
终于,倦收天缓缓起身,背对其人,道:“原无乡,你定然不知——吾之恨,恨当如何!”
原无乡眼前阵阵发黑,几不能视物,仍坚持道:“倦收天,百年前,你我分离十五载,再遇之日,仍可抛却天地再战一场。若干年后,应君无悔,一切重头,吾亦不惧,而你却怕了吗?”
哈,好个一切重头!
倦收天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好!你既受得住,我必担得起!”豁然而去,再不回头。
灼灼烈阳,熟悉的背影融入光华之中,渐行渐远。
原无乡方觉浑身都在叫嚣,分不清四肢百骸究竟哪里在痛,伤越是痛,人越是清明,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倦收天,汝珍重,再会了。
不觉口中发苦。
十五年前的分别,吾犹能暗生期盼,独自苦练以求与汝有并肩而立的机会。但如今,吾已看不到任何一种可能,如何再会,又一次站到汝之身边而不成拖累?
闭上双眸。
倦收天,汝之心意,吾非不解,而此刻,千万不可心软,不可迟疑。
不能悔,亦不能退,宁留恨!
汝再多留一刻,吾便舍不得伤你如此,吾便要忍不住留下了你。然,总有一日,汝会恨,而吾必悔——鲲鹏于天,蛟龙翻海,往昔之立云坪与今日之原无乡都不该是汝之归处!愿汝此去平安,吾再别无他求。
值得了。
人事任翻覆,天地终不改。
待医天子回来的时候,最负英雄与山龙隐秀正立于小院门外,渡口边。
这两人并不熟识,连日变故,心情沉郁,一时无言。
医天子心直口快,走上前,劈头便道:“小山,你们站这里吹风做门神吗?伤药备妥,小山你来帮忙换药!”
山龙隐秀略有为难道:“不如再等一刻?倦收天还未出来。”
医天子听罢眉毛都竖起来,斥责道:“你好生糊涂!病人重要!万一伤口恶化,你想要他之性命不成!快让倦收天出来!”
最负英雄一惊:“抱歉!我这就去请倦收天出来。”
山龙隐秀叹了一口气,今日惨事,虽早知无望,但总存有几分绮想。未来的路,还须行下去,对那两个人来说,是个难解的题,也只有让他们自己去化解。身为朋友惟在此刻尽力相助罢了。
人事总是尽力而为,但局势却从不管人之意愿。
最负英雄正待叩门,却见东南天空升起一道赤色烟气,于空中幻化成一个偌大太极印。
这是示警,也是召集。最后的决战就要开始了。自己与倦收天、原无乡离开战场,对道真而言,无疑失了强援。战势一旦开始,除非一方败北而退,否则双方绝无可能就此止战。照目前形势推算,天羌族退守仍尚存实力,底牌未有尽现。转眸望向眼前小屋,于心不忍——罢了,就让倦收天留下,这种时候独留重伤的原无乡一人在此亦是不妥,更何况,以倦收天现在之心境未必合适征战——唉,不如由我一人前往。原兄,难为汝之用心,但恐怕行不通——
屋中却传来异常的声响。
最负英雄暗自心惊,担心倦原二人心情不佳,有所争执,恐留下心结,欲进入查看。
孰料,倦收天霍然开门,从内而出,见最负英雄守在门边,开口道:“稍待!”
最负英雄未及反应。
倦收天快步来到山龙隐秀面前,压抑着还未消褪的怒意,抱拳道:“山龙兄,医天子,劳烦二位替我看顾原无乡,吾必须离开此地去处理道羌之战,务必等我回来接他。多谢!”言毕,对最负英雄道,“走吧!今日,天羌族必亡!”
清风拂面,波光点点。
古渡横孤舟,一灯一人身。
舟在动,灯在摇,月上中天。
人,却不是平时的人。
一袭雪白长袍,双袖空荡,恰如蝴蝶双翼,飘洒如飞。
天上有月,人更胜月,直教人分不清天上地下到底哪一道月辉更加澄明净澈。
山龙隐秀从房中一路寻来,到此也甚是惊讶——这个连坐起来喝药都很困难的伤患到底是怎样独自行到了这里——见老朋友站在自己经常站的地方,半垂着眸子望湖沉思,忍不住提醒道:“此地风大,汝之伤势未复,不宜久立,随我回房休息吧。”
原无乡轻笑道:“此地好风好水好痛快,小山人中云龙,果然擅谋佳所。”
山龙隐秀并不搭理这话,却开口道:“倦收天已经走了很久。”
原无乡并不回身,侧过脸,微微颔首道:“吾知晓。”
山龙隐秀忍不住长叹一声:“突然发觉你这个人真有点残忍。”
原无乡奇道:“何以见得?莫非你后悔与我相识?”
山龙隐秀摇头道:“非也,吾是同情倦收天。”
原无乡回眸笑道:“原来你们已交上了朋友啦!吾乐见其成。”
山龙隐秀摆手道:“吾与他是不是朋友并不打紧,但吾看得出来汝二人之间有极为深厚的情义,亦看得懂他对汝非同一般。原无乡好友——”顿了一顿,认真道,“吾同情他,但,吾更同情汝!”
原无乡“哈”地轻笑了一声。
山龙隐秀叹道:“慧极必伤。吾只愿好友能多笨一点,也好过在对别人狠心时,却是伤自己更重。”
原无乡抬眸远眺:“人皆有自己的天命,这是吾之劫难,自己的路就该自己去行。倦收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吾等非仙亦非魔,既未修成神仙的无私寡欲,亦不该同魔物一般偏执痴妄。在大局之中,仍保有一己私心;在牺牲之前,仍存一念私欲;遂逢惊变,必会不知所措。在修真登仙之前,至刚亦至柔,至强亦至弱,拥有抹不去的凡人情感——爱、恨、憎、怨,道真双秀之间什么都可以有,独不需要后悔。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蔽天掩日,不辨前路。
风更大了,衣袂似蝶,蝶似清梦。
倦收天,汝有未尽之天命,恕原无乡陪不得了,前路之上,风雨莫测,善加珍重!
“小山,麻烦你替我传信南宗。”
山龙隐秀无言,惟有长叹一声。
少年轻别离,辜负痴心意。
人之一生要面对过多少次离别,才能明白下一次的重逢并非轻易可求。末了,渐行渐远,再也找不到相逢的理由。
待到倦收天与最负英雄弭平战祸,回到孤舟一字横,才得知原无乡早已被南宗接走。
倦收天勃然大怒,当即动身便上南宗。
最负英雄在后追了他片刻,惊觉不对,又转头奔向北宗。
为什么不等吾回来?
为什么擅自决定?
为什么要放弃——吾!
长风翦翦,兼葭苍苍,绿遍了江南,梅子复青黄。
光阴似剑芒。
对明明如月,看尘世茫茫。
待回首,身如蒿蓬,发已皓霜。
直到这场战事结束之后,又过了许久,最负英雄才敢试探着问倦收天——那一天,你在南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教你从此罢手而去不再过问他之下落?
那时,倦收天早已习惯了身后再也没有另一个人的陪伴,日升月落,独立中宵,再也没有人并肩相守看第一道霞光。
倦收天答非所问道:“吾,不想再留遗憾。”
而后,便沉默下来。
举目四望,黎明前的黑暗,深广无边,无尽的期盼藏于其间——天地间总会有那么一个不知名的所在,会有一盏灯、一个人,值得无限期地等待下去。
最负英雄不便追问,无从打扰,悄然离去。
倦收天仍在。
在未来的每一天,于当下的每一刻,静等一轮落而又升的日出,一个离去又终会再来的人。
霜寒草木,一岁一荣,孑孑默立,独向穹庐。
如果,一次又一次的分离是命运刻意的辜负,那么,吾必一意孤行待到光阴怯步,天地虚无,人世任翻覆,再从头,一如初——
好友,汝听见了吗?
第二十三章 故人故园
芳草连天,南山坡前。
沉寂多年的东篱小筑竟又热闹了起来。
原无乡裹着一件白色披风,站在院中树下,看着灵犀指瑕招呼着一群不知谁人门下的徒孙们忙进忙出收拾什物。
灵犀指瑕一边指挥小道子,一边问他话:“你甫归来便被元宗六象接走,道磐留了你这么久,这是想要做什么?师尊去探你归来,神色不愉,又是何道理?”
原无乡笑道:“道磐神通莫测,有心想要设法再铸吾之双臂。至于师尊为何不快,想来大抵是因吾冥顽不灵,总不肯听他教诲。”
灵犀指瑕全然忽略了后一句,惊喜道:“可有寻到解法?”
原无乡摇头道:“道磐并未明言,想来非是简单。”看了看灵犀指瑕失望的神情,岔开话道,“师妹,何苦劳动众弟子洒扫门庭,吾虽有不便,但已可行动自如——”
灵犀指瑕不客气地横其一眼:“才方好了一些便要逞能吗?汝能行动是真,要说自如那就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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