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终究是个温柔心细之人,他能调出最是回味无穷的“春水柔”,亦能酿出后劲刚烈霸道的“肝胆裂”。而那一日,他给自己灌满的正是这一壶只为英雄践行的“肝胆裂”。
一抬手,将酒囊扔给了倦收天。
此时此刻,有人比自己更需要慰藉。
倦收天接过酒,沉默了许久,一言不发地灌了几口酒。
最负英雄知其酒量不算太好,只留了少许给他。
毕竟,长夜难挨的不止是原无乡。
不过一会儿,最负英雄就后悔了。
烈酒入喉,穿肠,灼心。
倦收天饮罢,扔下空酒囊,突然开始说话:“师弟,你知道吗,原无乡是世上最可恨之人。”
最负英雄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道:“你说什么?”
倦收天好似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继续道:“初识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讨厌的个性,从来没有变过。”
最负英雄奇道:“倦收天——”
倦收天道:“那时,他只有七岁,就敢顶撞葛仙川,为了保护一个素不相干的人,不惜和掌教大师兄对峙,从来不管自己的处境如何。”
最负英雄慢慢地沉默了,独自坐在一隅,望着跳动的火苗,不再开口。
“三岁之前,吾本不能时常视物,却为他开眼,因为吾十分好奇如此笨蛋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十五年后再遇,世间无物足观,吾本想闭起眼,再也不看,终又不舍得看他不见。”
“都说,人会变。可为什么原无乡却一直都很笨,从未改变?总是照顾身边之人,却不懂看顾好自己。他之温柔竟成了这世上吾最痛恨的东西。”
“你知道吗,原无乡除了笨,还是个怪人。他不爱刀剑争锋,从未想过要做道真代表。他其实也会认真,为了做一块饼,研究十五年。每酿出一种酒、种出一树花,远比练成一部武功还开心。做饭、种花、酿酒这些太过复杂,我都不懂,但只要他喜欢,我就陪着。看他展眉而笑,我亦欣然。”
“吾希望,有朝一日,他会变,变得不再笨,多多保护自己,快些聪明起来。”
停停讲讲,讲讲停停,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心思,从不与人分享的一切:两人第一次看过的日出,藏了十五年的饼,以及立云坪的春夏秋冬。林林种种,记忆似决堤。
倦收天不是一个爱与别人分享心事的健谈之人,在记忆中也从没一次讲过这么多话。
最负英雄沉默地听着,听着听着,便更沉默了。
长夜,前所未有的难挨。
原无乡烧得昏昏沉沉,服了药,过了许久才清醒了一些,只觉耳畔似有人在轻声低语,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便无意识地低唤:“倦——收天——”
“我在,原无乡,我在。”
问的人意识不清含含糊糊,答的人认认真真清清楚楚。
一遍又一遍。
最负英雄拨旺了火堆,站起身,默立在洞口。
雨渐渐停了,但愿日出快来!
天色微亮的时候,最负英雄立即跃出洞去,几个纵身,立于高处分辨出所在方位。
原来,昨日慌乱之下,他们冲着终南山之南而去,只待翻过两个山坳,南宗在望。
最负英雄不觉皱眉,甚是为难,回到洞中,将此事与倦收天一讲。
倦收天立即道:“好,去南宗也可,能救他即可。”
最负英雄忙道:“你且冷静。南宗本就与我等有隙,如今原无乡为了你——”见倦收天脸色黯然,不忍再说,改口道,“——恐怕南宗不能就此善了,我等前去未必是优选之策。”
倦收天摇头道:“不管南宗要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原无乡本是南宗的弟子,南宗再如何不与北宗相契,也会念及自家弟子安危。至于我的处境,我不在意,你也不必担心。”
最负英雄几乎脱口而出:你方才念叨了一夜,说他笨,你就聪明到哪里去了?普天之大,能救人者未必只有南宗。现在原无乡意识不清,南宗对你从未有过好感,此去绝不可能善了,九成九将引发更大误会,致使南北两宗不可挽回的局面。见倦收天一副听不进去的着急模样,偏又骂不出口,只能吞忍叹息。
倦收天已将原无乡仔细整理好,用自己的外袍厚实地包裹起来再小心地负在背上,又恐其跌落无察,遂用衣带将两人身体缠在一处,这才道:“你带路,动身吧。”
最负英雄心知是劝不了,也罢,事到如今,终须面对,走一步看一步了,只得点头道:“到了南宗,千万不可冲动。”
倦收天点头答应。
晨风寒凉,冷风灌入衣领,精神顿时清醒了不少。
倦收天与最负英雄飞跃疾行。两人功体不凡,又是心急,脚步自然更快。
行过一处山坳,耳畔闻得水流声响。
林雾四起,随风流走。
隐约中,似有人声。
二人皆是一怔,停下脚步,敛了气息。此时天色方亮,深山之内,如何会有早行之人出没。
却闻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道:“何人在此?”
对方先一步发问,即表示在第一时间就明了他二人的行踪,此人绝非是简单人物。
倦收天与最负英雄对望一眼,敌友未明,不由暗自戒备。
有人穿过薄雾,踱步而来,一袭白衫似融入了雾中,看到二人不觉奇怪地打量:“此谷鲜少有人经行,两位从何而来——”忽地望到倦收天肩上之人,惊呼道,“原无乡!”急欲上前查看。
倦收天岂能让他如意,退开一步避让,将原无乡护得更牢,沉声开口道:“请自重!”
来人一怔,忙解释道:“抱歉,是我太过心急。两位道长不必戒备,原无乡是我好友的朋友,也算是我朋友。敢问你们可是原无乡的同修吗?他是怎样了?看其面色,气虚血败,必有重创在身。”
最负英雄暗自奇道:此人好眼力。
倦收天仍警觉地不让其靠近。
最负英雄问道:“据我所知,原无乡朋友不多,敢问兄台之好友又是什么人?”
白衣人听罢,似是甚为不快道:“你们竟不信我吗?好,我也不必相信你们!世道多诡诈。你们究竟是救了原无乡,抑或是凶手本身,犹未可知。就此把人留下,否则——”一抬手,打出一道烟光。
倦收天无心与之辩解,对最负英雄道:“既然他不想说,吾等不必理会,走!”
最负英雄亦觉此人乖张,所言未知真假,此时哪敢冒险轻信,这便要走。
未料,一道宏大拳风拦住了二人之去路,人未至,声先到——
“天子,你在与谁说话?”
白衣人高喊道:“小山快来,原无乡在他们手上,受了重伤!”
来人闻言来得更快,倦收天带着伤者本不能有大动作,如此反慢了他一步,怒火压抑不住,冷然道:“闪开!”
二人一照面,各自吃惊。
山龙隐秀奇道:“倦收天,怎么是你?”待看到原无乡,更是骇然相问,“如何竟成了如此模样,伤在哪里?”
倦收天见其确实是原无乡熟识之人,这才放心,皱眉道:“原无乡亟需医治,此时不便再拖时间,待来日再向山龙兄说明。”
山龙隐秀忙劝阻道:“且慢。何必舍近求远!这位是我的好友,人称‘医天子’,医师中第一流的人物,而寒舍就在附近,何不择缘就治,如此,我等也好安心。”
最负英雄暗舒了一口气,快步上前道:“师兄,此法可行!南宗之行麻烦重重,犹在未定之数,少不得耽搁更多时间,恐累及原兄伤情。既能巧遇两位隐世高人,不如应此天缘。原兄吉人天相,必然就此逢凶化吉。”
倦收天终于点头同意。
山龙隐秀回头道:“天子,此番要看你如何妙手施为——”见医天子怔然出神,不觉奇怪道,“天子?你怎样了?”
医天子没有回答,却抬眸看向另一人,慢慢道:“你叫倦收天,是吗?”
第二十二章 一意孤行
寒烟古渡,泊不动之舟。
孤枝独挑,系不灭之灯。
烟笼,水渺,风动,灯摇,明明灭灭,看不尽尘世几多喧嚣。
山龙隐秀带着一行人疾奔回到居所孤舟一字横,将伤者安顿到屋内,歉意道:“寒舍未有准备多余客房,仅此一处,委屈各位了。”
医天子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入得屋内便将立在床边的三人一并扫出门外,冷着脸道:“问诊不留闲人,统统出去!”咣当一声,把门阖上。
山龙隐秀见此亦惊诧,忙转头对倦收天与最负英雄赔礼道:“万分抱歉!我这位朋友是个急性子,多有得罪,请见谅!不过,他每见伤患必会尽心,绝不辱其名号,请二位在此安心稍待!”
倦收天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最负英雄只得一个人回礼道:“无妨,本是吾等多有打扰才是!今次实要多谢山龙兄及时襄助!”
山龙隐秀念及原无乡伤势,长叹道:“如何别后不过一宿,事态竟发展至此!”
最负英雄大略讲述了事情经过。
山龙隐秀皱眉道:“吾本以为只待道门联军一到,便可无虑,未料竟有如此变数!早知如此——唉!罢了,事已至此,多言无益。眼下,战事仍未歇,汝等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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