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倦收天一时惊怒,一路怆然,祭起全身力量突围而出,心中只想着快些找处地方为原无乡疗伤,浑未觉已慌不择路不知奔向了何处。眼下荒山密林,放眼望不到边的黑夜,追兵早已不见,但自己也一时找不到去路。只得快速寻了一处溶洞,入口并不大,方可容得下三五人,待倦收天挥开洞口荒草走入一看,密洞回声,竟似直通无底深渊一般。
倦收天担心此处是兽穴,不敢大意,运起内力,一束金光直射洞内深处,静待了片刻,如石沉大海,这才安心入内。祭起掌力扫过地面,将朽木枯枝堆聚到一处,又顺势扫走洞内浮尘,这才以金阳之力点燃枯枝,火焰升起,给洞内带来些许温暖光明。
倦收天将原无乡从背上小心地扶下来,揽入怀中,靠着山壁,缓缓坐了下来。仔细端详,这么一小会儿,原无乡竟又昏然无觉。
洞外,大雨浇了下来。
春寒时分的雨水极冷,夹着冰凌子打落在林中,噼啪作响。
原无乡似被吵醒了,微睁开眼,方想开口,便觉着痛楚来袭,铺天盖地,好像百年未受过的罪,都要在这次受尽了。疼得火烧火燎,竟怎样也忍不住。
白衣染血,最是刺目。
倦收天替他擦拭冷汗的手指在颤抖。
为尽快冲出重围,仅只是草草处理了伤处,断臂创口太大,即便早已封住周身要穴,也止不住其不断渗血。现下终于得空,倦收天小心地割断两幅染透了血的袖摆,尽量不碰到伤处,摸出原无乡身上带着的伤药,快速洒上,撕了自己的里衣层层包裹起来,一咬牙,手下一错——扎紧。
原无乡一声惨呼,根本忍不住。
但,不如此不足以止血。
好友,我知你真痛,对不住,对不住!
待依同样的方法处理完第二只手臂,原无乡已经喊不出来,痛呼声半截哽在喉咙里。
倦收天额头上已满是热汗,紧绷着一张脸,自己也快要虚脱,仰头靠着山壁,顺了顺气,将怀中人捞了一捞,靠自己更近。
失血过多的人惨白着一张脸,极是畏寒。
倦收天将之整个护在怀中暖着,并不敢太过用力,恐压到了伤处,抬手轻抚,替其擦拭额上汗珠。
原无乡半醒半晕,只一味皱着眉,闭紧双眸。
倦收天仔细看护,伸手卸掉原无乡的发冠,轻拔开额前乱发,好让其躺得舒服一些,一遍一遍轻抚他的面颊耳鬓,静待其熬过一阵接一阵的痛楚。
自有印象以来,这个人一直都很会照顾人。从小如此。只要与他在一起,吃什么,去哪里,怎么去,自己从来不需要操心,陪着就好。可这个看似很会照顾人的家伙其实最不会照顾的就是他自己。吾曾暗自立下誓言,你便由我来看顾,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而今,你却因我伤重如斯!
吾之恨,汝知否?
原无乡又忍过一阵痛,略缓了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眸,便被一双担忧又懊悔的眸子刺痛心神。
离得太近,仿佛眨一下眼就能碰到对方。于是,看得太过真切,这种满心酸楚之意氤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与悲凉。相识百年,几曾见你露出此种黯然无措的神情。
倦收天,好友,对不住,对不住!
说好了,什么事情都要分担一半,如今你之悲伤又要如何才能分我一半?
沉默如深渊。
吞食一切声响,望不到尽头,空洞得令人发慌。
原无乡忽然低声道:“好友怎不替我擦脸?”
倦收天一怔:“什么?”
原无乡仿佛笑得轻松如昨日:“你看,连天战火,暴雨如注,一定浑身都脏兮兮,想我小当家如此脱俗,怎能让俗尘染了面颊——”
“你闭嘴!”
原无乡一怔,多年共度,倦收天从未如此大声训斥过他,他们甚至从没为了任何事情真正红过脸。
“痛便喊出来,不准你这样笑。”倦收天撕下一片干净的袖子内衬,折了两下,替他轻轻擦脸,仔细地轻拭过眼眉、发鬓、额角、下颔,低声轻语道:“那一次,我没有答应你,从今以后我都会替你做。”
原无乡不明所以,怔了又怔,才恍然明白他说的正是——当年,二人初到立云坪,自己打扫庭院之后,曾戏谑要求倦收天替自己擦脸,但倦收天不明其意地拒绝了——早已忘记一甲子前发生的这桩小事,未料倦收天竟一直记得清楚,此时再度提及,满是涩然,喃喃道:“你——”
倦收天轻柔地拢过银白的长发,将人挨到自己肩窝,坚决道:“我们回立云坪,待天一亮,就回去。原无乡,我定要设法让你恢复!”
我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倦收天温暖的肩窝,有力的臂膀,不容质疑的决定,原无乡却蓦地升起了一阵寒意,挣扎着要起来,无奈周身血脉被封,伤重体弱未能如愿,口中慌忙劝解道:“好友,你冷静,这样不行——”
倦收天蹭了一下他的脸,道:“别动,不准拒绝吾!”
离得太近的人反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有一种酸酸的痛楚蔓延开来,竟比双臂上的重创更痛得磨人,原无乡尽力放柔了声音道:“好友,别这样,我知你心里难过,但我会好的,像以前一样——”身体动弹不得,手臂也抬不起,只能将脸微抬,贴了贴,又碰了碰。
好友,我该如何教你将心中重抵千钧之情义如抛却一枚鸿羽般放下?
两人相贴的脸颊忽地一热,温热的水渍沿着二人的面颊划落。兀自心惊,不知是谁的,没有人愿想那是什么。
原无乡无从安慰,到底是伤重不继,意识又昏沉起来,不觉阖上眼睑。
倦收天急忙单掌贴着原无乡的背心。两人功体相契,互为体用,相互疗伤有事半功倍的妙用,但眼下原无乡非是内伤,而是外创过重,并无承受内力的体能。倦收天也不敢再冒险,只得小心为上,收敛金阳之体过于霸道之内息,只送一二分纯阳内劲为之助益。
内力能化作体能,却不能化成血液。重伤者仍是气虚体乏,意识渐失,恐有性命之忧。待挨到后半夜,原无乡更是浑身烧得滚烫,两颊通红,人却在瑟瑟发抖。
倦收天拧了浸泡过冷雨的手巾敷上其额头,一手环抱着人将之贴在怀中,一手按着其心口。伤痛难熬,连雨不休,不由暗自心焦,从来未有一刻如此盼望日出来临。
洞外仍是漆黑,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
正在焦急之刻,忽听到一声清响,三短一长,来自于十分熟悉的运气方式。
倦收天眼前一亮,捂住怀中人之双耳,依法出声长啸相和。
不出一刻间,一道人影来到洞口,急切道:“可找到你们了!”
夜雨潺潺,阻了敌人,也阻了自己人。
纵然最负英雄精于追踪之术,也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里,大半夜已经过去了。
倦收天劈头便问:“你身上可有伤药?”
最负英雄长年在江湖奔波,身上带着多种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待他看过原无乡的情况,不觉皱眉,自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玉瓶,低声道:“我曾得异人相传的保命之丹。先服下此物,以固本培元。原无乡之外伤过重,必须尽快医治休养,天色一亮便护送出去。”
倦收天点了点头,将药丸喂原无乡吞下,又辅以清和内力调和,使之迅速发挥功效。
最负英雄抬眸,见倦收天的脸色真没比重伤的那位好到哪里去,以倦原二人往日交情,料此番惊变必成倦收天终身抱憾,不觉长叹一声:“师兄,你也要好好调息,多加保重。”复又念及原无乡就此武功尽废——断臂之重创,于武者而言比失了性命还要痛苦——唉,天妒英才,于心何忍,怎奈命运竟如此弄人!一时思绪纷乱,对着二人,宽慰之话竟无从说起,望着跳跃的火光,怔怔然——念三人欢歌把盏只在前日,如何而今竟成如此这般黯然相对。
胸中郁结难舒,最负英雄下意识地取出腰间酒囊,猛灌了一大口。
甘烈入喉,此时风味,肝胆俱裂。
三天前,自己正欲离开立云坪,却特地先悄声来到后院,想顺一壶原无乡的新酿。熟门熟路地跃入后院,摸了架子上一个坛子打开,浅尝了一口,奇怪地看看坛子,又饮一口,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咦,这次的新酒依然是以往柔劲的路数,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奇了,入口温润绵长,微甜中带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青涩,酒意缠绵,难不成是酿给老相好的?”原无乡随后赶来,恰听得这话,立即佯斥道:“好个大胆盗酒之人,竟还诽谤主人,简直不识好歹!”最负英雄自是不会怕他,却忙压低声音道:“小点声,莫被师兄听到。”又提起坛子,灌了一口,细品了酒味,赞道,“要真说这味道嘛,恰似——嗯,久别重逢欢喜难言的情人之泪,别有一番故事——咦?莫不是真说中了?你脸红什么——”这下可好,没等倦收天过来赶人,倒先被原无乡一把夺过了酒坛,扫地出门。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羊皮酒囊却越过墙头扔了出来,装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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