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仔细观察其表情变化,不似诈伪,至此也惟有暗叹一声:柳七怕是惊骇过度,暂失了记忆,再问亦无果了。也罢,遗忘于柳七倒是件好事——忘记了就不会伤神,无有惊恐。今日之事,以及未来可能的忧患,便由自己改日再行探察究竟。遂温言安慰其道:“柳七,你平安了,耽误这些时候,家里该着急了。来,我送你一程。”
柳七对之深信不疑,站起行了几步,奇怪道:“咦,为何我四肢无力呢?”
原无乡在前引路,头也不回地扯道:“这嘛,因你受了些邪气,着魔甚深,一路奔跑自此,自然会觉得无力。”
待行出三五步,柳七又奇怪道:“我衣裳上皆是血迹又是为何?”
原无乡顺着他的话头就往下扯,不带犹豫地道:“嗯,这便是法事的缘故了。汝受邪甚深,惊吓过度,听不得劝,吾只好画了几道符咒,嗯,又洒了符水,以及——”
柳七兴奋地接话道:“是黑狗血对不对?”
原无乡忍住笑,点头道:“是啊,看不出来你真有天赋,要不要入道修行啊,柳道长?”
柳七瞪大眼珠道:“真的吗,我能吗?道真这么厉害,当然想去啊!”随即,却又黯然自语道,“可是,母亲不准我离家修道。”
原无乡笑了:“修道有什么好呢,怎能比得上继承家业,享受人伦之乐?”
柳七努力想了又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家里不让去。说到这个,上回我与父亲见识过一回道真的法事大典,哦,据说是道真北宗哦,可有名了,原道长知道吗?”
原无乡自然是知道的,岂止知道而已。该是在去年时候,北宗的祭山大法事,原无乡曾力劝倦收天回北宗参与,孰料倦收天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只道练功至关键时刻,二人不可稍离。结果二人谁也没有去成,甚是可惜。此次,正值自己每年回南宗一次,探望师门道友,一般往返费时约十天,而这次遇上南宗的法典迟了几日,再加上回程中途绕道去拜访了一位隐居的朋友,倒花去了大半个月的工夫。今日清晨赶路,只为早些回到立云坪,结果,又遇上此等奇事。
柳七仍在那厢自顾自感叹不休:“道真那地方可威风了,好多道长们跳起来一下就上树了,对了,我还见过一个踩着剑飞起来了呢!可厉害了!原道长,你说我上山去修行是不是也能如此威风?”
原无乡摇头笑道:“收起你的奇思怪想,说服得了令堂再说吧。时辰不早了,快些赶路,家里该着急了。”
柳七点头称是,缓步相随,心情大好,转了话题闲扯起其他。
冬天的风口里走久了,口鼻呼出的白雾都瞬间结成湿漉漉的潮气。待出了林子,日头已升得很高。
原无乡停下脚步,取下身后的包袱,拿出一件外衫递给他:“西华就在眼前,穿上它,免人惊疑,快回去吧。”
柳七一怔,才想起来自己满身血迹,路上必然引人侧目,一路攀谈倒是忘记了自己可怕的模样,遂感谢万分:“原道长太细心了,以后哪家姑娘嫁你一定是天大的福气哟,呃,道长能娶亲吗?”
原无乡笑斥道:“看来狗血仍洒得不够,你邪气除了,操心病倒又发了。你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还在此地与我叨念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柳七莫名其妙,望着镇口的排楼,红色灯笼串成行,正临风摇曳,突然额首叫道:“啊,除夕,今日是除夕!我居然不记得了!”
原无乡点头道:“总算想起来了。西华镇每年除夕都十分热闹,今年收成丰美,必是更甚过往了。”
柳七拉着原无乡的衣袖,恳切道:“对了,我请原道长喝桃花酿,就当我报救命之恩!”
原无乡忽地面色一端,沉声道:“此事你万不可再向外人提及,否则,来日必有大难,此番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宜再作声张,听明白了吗?”
柳七没想到这位道长平日里和颜悦色极好相处,一旦起了脾气,眸子骤冷下来,虽不见怒容,而威仪逼身,让人不自觉敬畏,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是,不提就不提。那道长随我回去,除夕本该家家团圆,道长你既不回乡,孤身一人太过冷清。”
原无乡笑了:“我不是一个人。”
尽散了前一刻的威严之态,恍惚从未有过。清寒的风中,白衣翩飞,是天边不知为何而来又留它不住的行云。三九霜寒,天地肃然,吹不散他唇边的笑意,点枝成绿,抚面是春。
柳七看得怔住,好半天才似明白过来,兴奋道:“是与金道长一起吗?就是上回与您同来酒坊的那位通身金闪闪的,长得像画中神仙一样的道长吗?他看起来可厉害啦!”呃,厉害得不敢走近与他讲话呢。
原无乡闻言,笑得更开心:“你说对了,他真的很厉害。不过,他并不姓金。”
柳七一脸向往:“你们走后,全镇上的人都在暗地里猜啊,金闪闪的道长会是您什么人啊?师兄吗?一定是师兄。”
原无乡奇怪道:“为什么他是师兄?难道他看起来比我年长?”
柳七道:“非也,两位一般的年轻模样,分不出年龄,好似从来也不会老。不知为何,大家都如此猜呢——金道长必是师兄。也许是金道长总是很严肃的模样,大家更是敬畏吧。”
胡说!胡说!都胡说!他才不是什么师兄!明明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很小一只,抱起来就走——可惜,现在那个头有点大,抱不动了。长大了,果然没有小时候可爱。
原无乡老大不满意,本想反驳,又觉得不必说清给别人听,于是屈指敲了敲柳七的头:“还不快回去吗?哪里来这么多话呢!”
柳七本想回去炫耀一番,不知为何竟有点怕他,便也识趣道:“原道长是要回立云坪了吗?”
听到立云坪这个地方,原无乡眸光愈加温暖:“是。”
看着柳七披上白衣奔进了西华镇后,原无乡转身走在上山的路上。山势如削,极为陡峭,寻常镇民攀登,未至半山便无路可寻。此地位于道真北宗的最西端,接近中原与西疆交界处。立云坪本是当年道真一脉祖师修行悟道之所,后因道真发展壮大门徒渐多,方迁址再建。此地便成为道真的发源圣地,归属道真南北两宗所共有。
愈想行得再快上一些,又似慢一点走也是不错,呵,这就是久旅归家的感觉吗?
半山腰之后,山势愈发陡峭,常人已经上不去了。接近山巅处如被利斧劈过,百丈镜面般直上直下。云深雾绕,山巅在望,这便是离开了近一个月的立云坪。
无人想到绝壁之上,白云之间,竟有这么大一块地方。一排青瓦屋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前平坦的一处空地,当年是师祖传授弟子们武艺之所。一株凤尾老松见证了道真几百年风云变迁,其下几方磐石桌椅磨尽了本身锋利的棱角。
曾有多少人于此踏上修真之路,又有多少人从此一入江湖再无归期。
“好友,我回来了。”
云海苍茫,无人应答。
第十三章 酒酿春卷
午时方过,在平日正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
镇中的青石道上,人来人往。这厢一长溜摊主们正喧哗叫卖,吆喝中混杂着不知哪户人家孩童们的嘻笑打闹声,而那厢最大的客栈门口送往迎来,车马嘶鸣,卸货的伙计正高唱着种种货名。今日的酒肆最是热闹,大节当下,家家都添些酒水招待来客,而医馆、当铺、字画店早早准备收摊与家人团聚。家家户户各自忙里忙外,贴春联,备祭品,上灯也特别早。
倦收天一路缓行,他极少一个人下山。爱逛集市的人是原无乡。近年,因二人练功至关键阶段,不时闭关一个月也是常有之事,且二人都已步入先天之姿,就算不吃喝也不会影响生活。只是原无乡认为生在人间,就该多沾染烟火气,这样才能更好地体悟至道。倦收天也由着他,三餐照吃,行如常人,这些本都是原无乡的乐趣。
倦收天并不着急回去,他走得很慢,穿过并不太长的街道,看着两侧的商家们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思,正逐一关起店门。
今日是除夕,该怎样过呢?
本不会在意世间俗仪的自己,只因与一个偏爱往红尘跑的人相处得太久,便沾上些奇怪的念想。对于完全可以辟谷修行的他而言,不吃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但想不出吃什么才是件顶麻烦的事情。
或者,买点什么回去摆放吗?
看着对门一户人家新贴上的春联,很是热闹好看,转念想起自家院门外贴着的那一幅出自何人手笔,嗯,倒不如让原无乡再写一个吧。浑不管修仙之地为什么会有春联这种奇怪东西,倘若祖师爷在世,恐怕要气得掉胡子。
抬眸又望向檐角,灯笼过于艳俗,不妥。至于衣裳什物也都不缺,且两人各有些特别嗜好,与其自己劳神费事,倒不如让原无乡回来置办。
可就这样回去了吗,嗯——?
“娘亲,二哥又抢我的甜酒!”
敞开的大门里,一个清脆的童音正控诉着不公,双手抱着甜香四溢的青花瓷坛子不放,生怕被人夺了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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