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前,原无乡从南宗探访归来,又特地绕道与一位喜欢隐居山林的故友相会,耽搁了些时间,今日早起赶路,为了能于傍晚前赶回立云坪——有人该等急了。
孰料,路经此地,竟遇上了熟人。
虽说是熟人,只是有点眼熟罢了。乍看之下,根本没认出来。原无乡心思如电,转过念头百千——眼下这位披散着头发,脸上分不清是尘土或汗水,身着七花八彩气味奇特的服饰,跪地拦道太过蹊跷。荒唐之人,无端之举,必有祸端。
对方又一个头重叩在地,口中直喊救命。
原无乡眨了一下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看到其腰间酒囊上的特殊标记,更为惊讶道:“汝莫不是西华镇曲水酒坊柳家的人?”
此去不远,便是终南山北麓余脉山脚下最大的村镇,名唤“西华”,是由西境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背山临水,地势趋于平坦,已有百年历史。商贾们多爱在此稍作停留,或周转货品,或停舟换马,再经由水路或陆路直入中原。镇上估摸着有百户常住人家,加之往来暂居的商客等,人丁兴旺,商铺、客栈、酒坊等一应俱全,处处繁盛之象。
曲水酒坊本是原无乡往日不时光顾之地,他善饮,能品,亦涉猎酿造之道,遂与柳家大掌柜结了忘年之交。每回下山入西华镇采办日常什物,总少不了去柳家走一趟,品评些好酒,与掌柜研制些新方。
原无乡虽以修行南修真之道学与武学为要务,却又似整日杂学旁收不知所谓,总会些倦收天所谓“不合时宜”的技艺,许是因此身上少了几分方外之人的清寒之气,反倒善于与世人结缘,加之其生相十分讨喜,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嘴角不笑时也微微上翘着,待人亲切有礼,乐善好助,在镇上很有人缘,大家敬之“原道长”。
“原道长,是我,我是柳七!”
原无乡恍然。这位柳家排行第七的公子甚少在酒坊出现,是以一时想不起来。好在生相与其几位兄长有相似之处。遂伸手将之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更为惊讶:“七公子,汝何以孤身一人在此山间?发生了何事,为何落得如此情状?”甫一接近,即闻到刺鼻的血腥气,皱眉道,“汝受伤了?”
岂料柳七并不答话,却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手指也不知是冷僵了,还是惊骇过度,抖得几乎拿捏不住:“原道长,莫提这些,您本事大,赶紧将此物收好!有人,有人要追来了!”
原无乡亦知事态紧急,一把接过,不作多问,只道:“罢了,我先送你离开。”
柳七定睛看了看原无乡,眸中突然光彩赫然。
这不是一个逃亡中几乎脱虚的人该有的眼神——全然的信任与安心,再无一丝恐惧。
不对。
原无乡暗自留心,适时足尖点地跃起,一把抓住冲向山崖的柳七的衣裳后领,低喝一声:“你做什么?”
柳七半个身体已倾倒在山崖之外,哽咽道:“我不能拖累于你,放手,快走!”
“胡闹!性命岂是儿戏!”原无乡掌中一较劲,将人提了回来,轻甩于地,斥责道,“你拖累我什么?说清楚!”
话音未落,耳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轻响。
原无乡修为甚高,耳目聪灵,知晓来者离此仍有一段距离,且人数众多,行走速度并不算快。可山林荒郊平时少有人来,如此动静是为哪般?再听,神色一凛,来者步伐皆沉着有力,内息不弱,还带着兵器,嗯?自西边而来,此地的西边莫非是——
柳七见原无乡神色有异,忽道:“是他们来了。”
原无乡忙问:“你知道他们是谁?”
柳七像突然被谁捅了一刀,痛苦地弯下腰,蹲下身不肯起来:“是恶魔,恶魔!”
原无乡试图拉他走,压低声音道:“快起来,随我走!”
不知怎地柳七竟然力大无比,猛地甩开原无乡的拉扯,嘶吼了一声:“不要过来!”
这一举动如猛兽负伤正作最后的殊死挣扎,人在密林中似箭一样蹿出去,竟朝着大队人马的方向冲去。
原无乡见其神智已失,不可理喻,一个飞掠,劈手把人击晕,揪着后领把人提起来,见四周无处藏身,遂一顿足,点地而起,往老松树上蹿。
松枝亭亭,华盖似凤尾,严寒中独秀于林。
晨间的雾气既湿且冷,浸润许久的老树皮上覆着累累青苔,滑不留手。但见,原无乡手中提着一个人,身法依然轻盈似燕,一点而上,再点绕枝一匝,三两下之后,人影不见。
林中突然热闹起来。枯枝残叶被踩得啪啪作响,又有兵戈相击之声。
西边来的这一队人一身翻毛皮革,清一色皆披着战甲,这样寒冷的天气却都裸露着手臂,此等穿着绝不是中原人。而腰间左侧佩挂一柄弯刀,右侧似乎是一柄斧头。斧头的形状亦与中原大有不同,手柄特别长,斧刃则极薄极宽,也不似中原兵器。
原无乡居高临下,在枝丫中窥视,将之牢牢暗记。
为首之人左右张望一番,喝问属下道:“人呢?刚才杀猪一样的声音就是他,快给我搜!”
这队人马四处散开找寻。很快有人回报:“领主,这里有一排足印,很深,十分可疑。”
习武者若练到原无乡这样的地步,平日行走时脚印极浅,何况此间正值严冬,土地都冻成硬土,就连浮尘也甚少,自不可能留下足印。
原无乡正思量如何引开这一群外族之人,闻言微怔,想起这足印定是方才柳七想自尽时,猛冲崖边,步伐过于用力所致,遂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这位领主闻言奔上前去查看,果然足印滑出数步,直至崖边就失了踪迹,遂哈哈大笑道:“难怪喊得如此凄惨,原来是跑了一夜,终于受不了自杀了嘛,掉下山崖,也算便宜他了。”
队中又再行出一人,应是其副手,压低声音道:“领主,此地已是中原地界之内,再往前不远即是西华村,出了这一片密林,我等装束与中原人有异,行事恐怕多有不便。”
领主无所畏惧道:“有何可怕?西华村又不是没去过!”
副手道:“我等近日与中原村落已多有冲突,上面略有不满,领主收敛一些吧。且再忍耐些时日。”
领主冷哼一声:“上头不满也只是因为怕打草惊蛇。一个西华怕它什么,十个西华也早晚是我族囊中之物!不过,回去也好,正可赶上本族杀生祭,今年必有大事,须得好好庆祝。”
原无乡听得直皱眉头,见此人就要收队而去,倒也松了一口气。
领主收了队,方走出两步,不知为何又行了回来,观望四周,走到松木之下,突然握住了刀。
瞬间肃杀。
原无乡全身戒备,手上提着个人不好闪躲,上下打量,根本无有退路,如果被发现,那就是放手一搏,但对方人手太多,自己尚有伤者要护,必是划拨不开。
此时,原无乡已经十分清楚对方的身份。对方是中原西疆境外骁勇善战的天羌族人,该族全民皆兵,民风甚为彪悍。西疆地区的中原子民多有畏惧,从不轻易跨过边境。而天羌人过境滋事也鲜有听闻。此番兴师动众追捕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酒坊少东所谓何来?难道与柳七交给自己的东西有关?
领主抬起手,慢慢抽出佩刀。弯刀如月,晃人眼目。
原无乡看的却不是刀。而是握刀的手,或者说是手臂。将目力运到极致,见其臂上有一个烙印,形状十分奇特。
然后,便是刀气。
寒芒一闪,足下松枝猛晃了晃。
原无乡早有准备,沉气运了“黏”字决,附形其上,随树枝而摆动,直似一枚于严寒西风中亦不肯轻易坠落的叶。满树松针沙沙,哗而又止。
领主笑声比冰还冷:“刻上我族之印,早晚都是我族之地。”
原无乡静待其足音去得远了,这才撤力,缓降而下。
道门之人十之七八通晓岐黄之术,原无乡检查了一下柳七的气脉,心脉虚浮,但并未留下内伤,除了几处手足关节皆有擦伤之外,也未见更重的外伤,是以这一衣裳的血迹自然不是他的。方才自己一击之下,使的力气大了些,气脉仍有些闭塞。于是送了一道柔力,替其活动了血脉,三两下,人便醒过来,未等自己发问,倒是先被问住了。
“你是——原道长,这是哪里?我怎会在此?”
原无乡一怔:“柳公子,你仔细想一想昨日你人在何处?今晨又在何处?”
柳七侧头想了又想,眸中满是不解:“我怎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曲水酒坊吗?”
原无乡不觉皱眉道:“此地离西华村尚有一段路程,你怎会在此?”
柳七亦觉十分奇怪,想了又想,眸色惊惧不安起来,尖叫道:“道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想不起来!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带我来的?”
道真一脉声名远播,此地又距北宗相去不远,西华镇上老少自幼便闻道真之盛名,甚至以居住在其周围受之庇护为荣。而修道人常给百姓以擅长趋吉避凶,辟除邪魔的印象,故平日镇上居民在逢年过节或是特殊时节就会请道真的道长们来自己家中做个术法道场以求平安。这种事情是小道子们的乐善之趣,自然轮不到原无乡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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