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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许多年 (chloec)


  “我觉得——谁都不能相信。”明楼试了一下眼镜,“不错。就拿这副。”
  阿诚把明楼的度数报给他,手插进口袋里,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楼听见他叹气,溜了他一眼道:“你嘛,我信一半。”
  “一半?”
  “报喜我信,报忧我就不信了。”
  “为什么?”
  “因为你报喜不报忧。”
  这话说得别有意趣,叫阿诚不由得心中一动,不晓得明楼到底是提点他不当有所隐瞒,还是说他说的话明楼尽数信了 。只好试探道:“那我要同你报忧呢?”
  “大概要头疼吧。”明楼笑笑,“能让你告诉我的烦忧,一定十分棘手。”
  “看来我还是不当说的好。”
  “可你再不说,我也总会晓得的。”
  “那我更不必告诉你了。”
  “可以啊,不过等我自己发觉了——”明楼虚点他的鼻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死了。事成了。明楼收了枪,掉头就走。这次不是他负责清理。
  两个小时后,王天风在约定的地方出现了。
  “你心情不好。”王天风道,“你从来不用这种子弹,太痛苦。”
  “这个人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的多了去了。”
  明楼不打算接着讨论这个问题,便道:“你从北边回来,怎么说?”
  “不是我们的人。”王天风难得地叹了一口气,“我快把天津站给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收拾了两个共党——浪费精力。”
  “两个共党?”
  “潜伏很久了,立过功,自尽了。”
  “那刺杀胡恩溥和白逾桓真不是我们自己做的?”
  “依我看,日本狼子野心。”王天风也糟心,递了根烟给他,“别提了,协定里,咱们都是非法组织了。”
  “真签了?”明楼抽了一口烟。
  “签了。”
  “那上头怎么说?”
  “改个名目,糊弄日本人——上头聪明。”王天风讥讽道。
  是聪明。借机削了张学良的势力,《何梅协定》臭名昭著叫何应钦担了大多数的骂名,力行社取消了,党务调查处成立了,怎么算都是一桩好买卖。然而这桩买卖把孙永勤抗日救亡军的全部牺牲变成了一个无人笑得出来的玩笑。便是他们内部,也只能相对抽一口闷烟。
  明楼和阿诚第一次去法国的时候,是刚刚经历了汪曼春的事,十分仓促。明台可不同,明镜几乎要把半个家都给搬过去。明楼和阿诚对视一眼,知道这收拾的活儿估计又落到他们头上,只好看着对方苦笑,可怜对方,也可怜自己。
  阿诚把行李放在后备箱时真心实意地叹着气,明楼心底却有些感激明台的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忽然拿捏不准他和阿诚之间的分寸。有些话说了自己觉得亲热得有些暧昧恐要他多想,然而不说,却又生分。明台来了,像是一个纽带,叫他又多出许多机会同阿诚自然地交流,仿佛过去的两年什么也没有在心底潜滋暗长过,仿佛所有的暗潮汹涌都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阿诚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明台的到来,只会让他的生活更加艰难。
  因为完成了训练的他,此次回到巴黎,就是一名共产主义的战士了。
  他感到自己正踏入黑暗中的一条长路。他知道这黑暗中有无数人与他并肩,然而黑暗太深邃,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只能循着一人的脚步往前,只盼望着这足迹永远不会变成血迹,直到他们走出黑暗,在日出里,与此刻尚不知姓名的彼此相视一笑。


第16章
  明台到巴黎后,明镜几乎是每个礼拜都要拍封电报来问钱还够不够花。巴黎简直是购物天堂,又加之经济危机,店里人少,从帽子到皮鞋,明小少爷全都换成了巴黎的最新款。明楼从来都懒得陪他四处逛逛买买,只管付钱。明台一个人也无聊,法语还没练到能自由交流的地步,便拉着阿诚出来。
  不过阿诚也是不是时时都有空陪他,没空就躲着,明台也机灵,常常跑到lab里蹲点捉他。
  “阿诚哥,你说这香水里头的门道这么多,到底怎么入门啊?”
  “多闻多想多试。”阿诚正忙着,懒得同他解释。
  “可我闻了这么多也都晕了。”
  “不特别玩这个的话,试出个一两种适合的就行了。”
  “你说我用什么合适?”
  “都是私人的感受,我怎么好说?”阿诚叹了一口气,把一瓶香从他手里夺回来,“我的小少爷,您其实随便买支商业男香试试看就晓得了,到我这里捣什么乱。”
  “我要是能同那些法国佬说得清,来找你做什么?”明台不干了,“我不管,我上次碰到一个姑娘说了,这儿是法国,不用香等于光屁股,我可不想光屁股。你得给我弄妥了。”
  阿诚只好从口袋摸出一把钥匙:“那边215柜子是我的,里头有几个成品,你自己挑吧。”
  明台伸出手去,刚要接过,被阿诚一把收了回来:“拿了就走,别再烦我,我跟明堂哥说好了,这个月底就要给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跟大哥都是大忙人,都不跟我玩!”
  阿诚瞪了他一眼,把钥匙给了他,又道:“今儿不是双日么?你不要做饭?”
  “大哥又不回来,我做什么饭,出去搓一顿。”
  “他最近又有论文要忙么?”
  “谁知道他?”明台打开柜子,果见几个小瓶子,“他天天忙个啥我也不知道,八成在泡洋女人。”
  阿诚的手停了一下,又接着做事,头也不回道:“改天把这话告诉他,叫他收拾你。”
  “他敢收拾我我告诉大姐去!”他左看右看,瓶子上的标签里,法文有,英文有,俄文也有,诶?这里头怎么还有个没写字的。明台伸手把那瓶没写字的拿出来闻了闻,莫名地熟悉,觉得有缘,十分喜欢,便盖上盖子,收入怀中。
  “我挑好啦,先回了,不打扰你!”明台道,“我把钥匙放桌上了。”
  “走吧,我不送了。”阿诚眉头紧锁,往纸上写下一些灵感,懒得理他,头也不回招了招手,就算是道别。
  组织的批复终于从保持静默,变成了随时待命。
  明楼折起关于瓦窑堡会议的报告,报告中言“国民党营垒中,在民族危机到了严重关头的时候,是要发生分裂的”。他对此十分同意,身在国民党内部,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华北的沦丧已经让这个矛盾重重的政党内部充满了变数。它正处在两个力量角逐的微妙平衡里,只要有人推上一把,就能向着更有利的方向倒去。只是这个力量,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出现。
  明台推门而入的动静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收拾好东西,关上门。对楼下道:“每次你还没回来我就听见动静了。”
  “啊大哥?”明台抬头看他,“你回来啦?”
  “不是明天要去维也纳么,回来收拾东西。”明楼走下楼来,“叫你跟阿诚说明天我们在火车站见,你说了么?”
  “说了说了,我出门前你说了三四遍,我能记不得么?”明台摆摆手,“我以为你不回来,在外头吃过了。”
  “没事儿,我随便找点东西吃。”明楼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满肚子疑惑,嘴上却淡淡道:“什么味道,这么香?”
  “哦!我从阿诚哥那儿顺来……他给我的。”明台摸出那个小瓶子,在他大哥面前嘚瑟起来。
  “给我瞧瞧。”
  “不给!”明台得意道,“他给我的。我的!”
  明楼如果想从别人手上拿个什么东西,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握得住的了。
  举手钳住明台的胳膊,三分力都不用,就叫他求饶服软,乖乖奉上。明楼把玩着这个瓶子,打开盖子,凑近一闻,果然是那个味道。
  “我听说你的法语考试结果不理想。”明楼把盖子旋好,“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吧。”说着便把瓶子收入怀里。
  “喂喂!那是我的!”明台伸手去夺。
  明楼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明台强调道,“别人送我的。”
  明楼的眉毛扬了起来。
  “你的你的。”明小少爷一跺脚跑上楼去收拾东西。抠门!你倒腾白银赚了多少钱!克扣我一瓶香水!回去就和大姐告状!收拾你!下次再去搜刮阿诚哥!
  明楼目送他气鼓鼓地上去,心里觉得好笑。把那瓶又拿出来,点了一点在食指上。食指在鼻尖轻轻地晃动,那气味便透进了鼻腔。
  这香水阿诚很久没有用了——当然,他也说不好,他其实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阿诚了。
  上次见到阿诚的时候,他身上有一股茶花的气味,很浓。问起来,原来是帮老师丈夫的花店送了些花,沾了许多茶花香味。更多的时候,他身上是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明楼对香不如他精深,但闻出一股檀香和中药味,到最后才有些许带着烟火气的味道。跟甜香是八竿子达不到一起,然而在前头的对比下,让人觉出甜味来,仿佛是生活里最寻常的也最难得的气味。寻常的是,太平岁月里当有这样的烟火气。难得的是,如今其实并没有多少这样的太平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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