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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许多年 (chloec)


  “搞了半天,因为这个训我,多大的气性。”阿诚笑了,去揽他的肩膀,“我留下来只是因为舍不得你们啊。是,他们是同我有血缘关系,但你们才是我的家人。明家就是我家,你如果不丢下我,我自然要回家去的——你要是生气不让我回去,我可就没地方去了。”
  话一出口,明楼本来就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又听他说得真诚,说要回家去,气消去大半,只又道:“那什么叫住在人家家里?怎么?要不要我买个房子你出去住去?”
  “你哪里舍得?”阿诚觉得他越说越过,笑道。
  “晓得我舍不得你,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可真叫人生气。”明楼板着面孔教训他。
  阿诚本想笑他舍不得钱,却听他说成“舍不得你”,不由得心中一荡。借月光看他,月色下英俊的眉眼都朦胧模糊起来,仿佛罩着一层水气。鼻子上被咬得鼓起一个小包,他忽然想去用手指戳一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低头不说话,怕被他看穿。
  明楼见他低下头去,又和缓了口气,拍拍他的背,柔声道:“好了,我就一说,还难过起来。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扬州这边明家有个玉器厂,我会叫人有机会过来盯着的,你也不用担心。只是有一点,回家不能跟大姐说我们过来这一趟,她心里一直悬着明台生父的事情,怕会叫她难过。”
  “诶,知道了。”
  “唉,走快点吧,我可真是招蚊子。”明楼抓了抓手臂。
  “别抓了,等下破了。”
  “痒啊没办法。”
  是啊,手痒还是心痒,都没办法。


第08章
  几年不见,陈云瞧着还是老样子,只是气度沉稳许多。
  向供出了周先生的住处,上海特科这边能转移都尽数转移了,陈云在这边担起担子,将人际关系网重新一点点地建立起来。
  他们约在鲁迅先生在上海的处所里见面,海婴当时三岁,正是最好玩的时候。明楼带了一面拨浪鼓送他。那小鼓做得很精致,海婴抓在手里不肯放。鲁迅先生很宠爱他,抱在怀里哄着,手里拿着糖。
  明楼上学以来,读了许多鲁迅的文章,自来十分钦佩,却也想不到宠爱起孩子来竟也这样接地气,一时间忍不住笑。鲁迅倒是很坦然同他们讲个故事,说海婴现在已经会捣乱了,前几日问他几时死,好霸占他的书房和书册。
  说完又开怀大笑,逗弄起海婴的鼻子。海婴正玩在兴头上,扭过头不叫他碰,他只好又放下手,一脸溺爱的抬头苦笑道:“现在大了不许我们逗他了。”
  陈云笑道:“给他糖哄着,总能哄好。”
  明楼也笑说:“尽听阿云胡扯,小孩子能骗么?骗个一两回就晓得你坏,再也不理你的。但要是靠糖哄着,牙齿要吃坏的。”
  “明小友看来有经验。”
  “带过一个。”
  陈云还记得阿诚,问道:“你弟弟回上海了?”
  “前几天回来的,去英国转了一圈,人都瘦了。”明楼笑笑,“早知道今天是约在这里,我都想带了他来,他简直是先生的小崇拜者,上学的时候出板报都要抄在后头。他还同我说起,跟他在英国玩的里有几个苏联人,对先生的文章有兴趣,他还翻了几篇到俄文给他们瞧。”
  “我一直住在上海,下次有机会可以带他过来呀。”
  “可惜过几日我们就要回法国了,等有机会回来,一定来拜访。”
  从鲁迅的宅子里出去,陈云与他只一起走到巷口。交代了他接下来在巴黎的潜伏任务和通讯方式,又嘱咐他在蓝衣社千万小心。人从来都是这样,到了临别才有许多话说。他担心明楼在蓝衣社,明楼却担心他留在上海。这样多的同志牺牲了,他却留在了这个战场。
  “一切小心。”
  “你也是。”
  临走的时候,他同王天风去告别,训练结束,这个临时教官当到了头,被抓去搞些办公室政治斗争。王天风腹诽了好多次,总觉得这种党内争斗应当叫明楼这等厚脸皮好皮相的家伙,只是戴笠自有他的考虑,他也不能质疑。王天风这人眼光毒,行事果决,可以算得上是戴笠在党内的好助手,甚至要比明楼好用许多。戴笠明白,明楼这样的人,一个清白的身份会更有价值,他拥有的越多,就越舍不得,才能为他所用。而王天风除了性命和理想,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所以他经历的黑暗越多,只会全部成为堆积在他过去的砝码,逼他如过河卒子一般地疯狂前进。
  看他脑门上写着一个“怒而不发”,明楼偏偏喜欢去戳他的痛脚。
  “看不出来你搞点办公室政治也是很在行。”
  “你不是要回巴黎?”
  “明天走。”
  “回去收拾东西吧。”
  “收好了,同你道个别。”
  “不用。”
  “真不用?”
  “幸灾乐祸。”
  “一贯如此。”明楼笑了笑。
  王天风头也不抬,只丢出一句“一路顺风”。
  “你多保重,有缘再见。”
  王天风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写起报告来。
  从王天风办公室里出去,那边轮班休息的郭骑云蹲在墙根看杂志。那是一本旧的良友。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像,连明楼走近了都不晓得。
  明楼踢了踢他屁股,他触电一样立即蹦了起来。
  “你一个男人,看什么女香广告?军校不准恋爱,也不知道避着你长官?”明楼笑道。
  “我……我没看……香水……”
  “哦,合着你是要拔牙或者治痔疮?”明楼扫了一眼那一溜小广告。
  “不是……”郭骑云脸刷地就红了,把那杂志折起来,背到后头去。
  “那是什么?你瞧那画报女郎啊……”明楼随口猜了一下,见他神色没想到说中了,更觉得好笑,便道,“给我看看你看得哪个?”
  长官的话就是命令。千不乐意万不乐意,也只能摊开杂志来。
  不算是个大明星,有几分颜色却也算不上顶尖的漂亮,所以也就是在夹缝里的一则小广告罢了。小明星看上去有点乡气,不过唇上一颗小痣可爱得很,平添了几分天真的媚态。
  “封面可是郑苹如啊,我以为你们这些小毛孩儿都喜欢她这类的。”
  “不一样,我认得她的。”郭骑云笑起来,似乎忘了明楼是他的长官。
  “认得她的人多了。”
  “不一样。”郭骑云执拗道,“我们都是无锡来的,老乡呢。”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讨论这个问题,立即脚跟一对,站直了,可是气势弱得很:“明长官,我就看看……胡想八想的……您能别和……王长官说么……”
  他这神情可怜巴巴的,叫明楼想到前几天求自己下学期微经课手下留情的阿诚。
  “好吧。”明楼点点头,“不过军校有纪律。下次给你的长官发现,有你哭的时候。”
  “谢谢明长官!”
  回去家里,阿诚还在收拾行装,明楼不由得奇道:“不是都收好了,怎么又收一遍?”
  阿诚没想到他在身后,惊了一下,又定了定神:“忘了同你说啦,大江拍电报过来说法国经济差,他房东破产了,房子给人收走抵债,他们也没法再住。在拉丁区另找了一个住所,其他人各自找了处所,他一个人租不起,叫我同他一起住。我想,你们博士申宿舍容易,住学校也比外头方便,他也实在帮我很多,就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你要搬出去?”
  “恩,反正咱们那房子只签了一年——他说已经在那边弄好了,我把东西搬过去就行,我想少搬一点是一点,就把自己的行李先拿出来,等下到了巴黎直接先过去。”
  “现在住在哪里?”
  “也在我们那条街上,就是后头那个黄的,叫……叫什么我忘了……”
  “我有印象。”明楼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找那张电报纸了,“那房子看着挺旧的。”
  “便宜。”
  “哪里就缺这点钱。”明楼哼了一声,看他收拾的那些衣服,“你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了?”
  “恩,你的我给你弄好了,没弄乱的。”阿诚看他神色不大高兴,忙道。
  “没说你弄乱了。”明楼翻了翻几件衬衫,“这件都洗黄了,改天回去再买几身。”
  “恩。”阿诚还是把那几件叠了起来收好。
  回巴黎后,明楼没有申请宿舍,因为嫌吵。也不仅仅是嫌吵,这小公寓早些时候住着总觉得局促,又潮,想着要换间大的。忽然少了一个人,空下来,东西的摆放和布置都是他们自己搞的,还是更顺手点,便又舍不得搬走。
  想把杂物都堆进阿诚那个房间去,推门看到那盆几个月没浇水的吊兰奄奄一息的,倒叫明楼心疼起来,断了占用这房间的意思,每日进来浇水,居然也救活了。有时候站在这架子边上,看这长长的枝条一路垂到了如今空荡荡的二手床上。
  阿诚不在,明楼也懒得做饭。失业的人很多,他雇了一个手脚老实的小时工过来打扫卫生和做饭。可惜那人只会做法国菜,吃得他一个头顶两个大,但也懒得辞掉他,左右不过是打发三顿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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