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是有年纪的人了,怎么也不该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是自己的弟弟——争风吃醋的。
并非是不知道原因。
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希望他一直快乐,连同他身边珍惜的一切都用心去照拂。
他一直被这样喜欢着。
然则,虽然明白这种方式,但对大多数的人而言,感情总是伴随着掠取和独占。
会希望对方的体肤、头发、眼睛,所有的一切,从发梢到脚尖,每一寸每一分都是属于自己的。
到尽头时,便用来殉葬。
下到地狱,也并不需要什么别的东西。
绷带全解开后,伶仃肩头上是一片血肉模糊。
视觉上感觉脆弱,似乎触之即碎,但漆黑眼睛里沉静而明亮的光将外在的观感无声拂去。
明楼没说什么多的话。他既然受得了,便无需旁人再去矫情。
“得再用酒精消一次毒,然后缝合起来。”明楼下了断语。
明诚点点头。
酒精蘸上去,如同火焚,他身体微微一颤。
明楼略微停下,问道:“很疼么?”
明诚抿一下嘴唇,轻声答道:“还好,不怎么疼。”
淡色的唇是蜿蜒的水岸,江南的岸,柔软温润。浓秀的眉如柳,又似杨,却是坚执的。
明楼凝视他片刻,左手握住他未伤的那边肩头,在白皙的额头上一吻。
吻往下落,嘴唇贴上耳根,便转为耳鬓厮磨。
与此同时,右手的动作始终继续,将酒精上完。
明台推门进来,然后骤然觉得,做个瞎子挺好的。
门内的两个人明显正在进行着上药之外的接触。
被大哥按着的人衬衫半褪,现出单薄的胸口和染血的肩膊,瓷一般的肌肤,淡淡粉红的乳尖紧缩挺立,流露出一种带着鲜妍意味的脆弱。
水色的柔软嘴唇微微地张开,散出诱发黑暗的气息。
鲜活的温度和湿度,无声地煽动着墨色的暗流,关于蹂躏、摧折和撕裂。
若没人进来,后续会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虽然知道他们是那种关系,但在眼前上演还是太超过了。
这样怎么让人健康成长嘛?
明楼问:“进来怎么不敲门?”
“忘了。”
“会缝合伤口吗?”明楼这么问。倒不是有叫明台动手的意思,这是不可能允许的,而是因为他清楚,才一个月的学徒必然是不会的。
明台摇头。
明楼低哼一声,道:“现在的军统培训班真是滥竽充数。”
明台忍了下来,说:“我想跟您谈谈。”
“以什么名义?”
“毒蝎。”
“那就免了,回去等嘉奖吧,任务完成得不错。”
“大哥……”
“叫我大哥是吧?那就出去跪着。”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背上,明诚轻声说道:“我饿了。”
明楼不难辨识出他的真意。
他有什么捱不得的?不吃也无妨的。挑了这个当口说,无非是为了给明台说情。
不过,虽则知道,到底是不想他饿着,明楼改了口:“出去做饭。”
等到明台走了,明楼开始给他缝合伤口。
针线穿过皮肉,自然是疼的,但明诚只微微皱眉,并无其他表达,只向明楼问道:“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他揍我时,下手可没有留情。”
“被骗得那么狠,谁能没有火气呢?”
“那么,如果……换成你是他呢?”明楼只问了这么个简单的问题。
你若骗我,自然有你的理由。
因此,我会接受。
而且,我相信,你不会乐意那样。
你会难过,要做并非自己本意的事情。
所以,我不该抱怨,只应体谅。
心里这样想着,明诚却并没说出来。
说了,明楼对明台的火气更不容易消。
他委婉地说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处理事情也就有不同的方式。但怎样的方式更好,在事情结果出来之前,并不是那么好判定的。”
明楼想,这番话背后的答案其实是很显明的。
避而不做正面的回答,无疑是为了护卫明台,因为他的答案会让自己对明台的郁气更甚。
若将其破译出来,无非是四个字:
“心甘情愿。”
明台免了跪,在厨房里做饭。
于外出求学的年月里,他学会了做饭,因为有天分的缘故,做得还不错。
今天忘了买菜,所以只能找出面条来下,剁些肉末煸香了码在上面。
以前温课饿了的时候,明诚也会下厨做东西,各种各样的点心和小食。
简简单单的炸酱面也非常好吃,所以他忍不住会把另一份上面的码料都扒过来。
后来,不用他动手,明诚会给他弄双份的肉末,自己吃阳春面。
那时候,他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仆人让着少爷,本该如此。
包括很多其他林林总总的事也是一样。
好几年。
现在想起,如果易地而处,自己大概很难不心怀戾气。
就像被人踢到而摔裂伤口,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不可能会没有怨气。
然而并没有。
明诚依旧只是帮他。否则这会儿他还得跪着。
一直被宠爱。
面端上桌,明楼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明台便知道,这一关基本过去了。明诚应该劝过大哥了。
“挺厉害的,色香味俱全,什么时候学会的?”明诚问道。
“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我去了之后,大哥就把保姆辞掉了,由我来做饭。”
“所以说你不会了?”明诚转头问明楼。
“什么都做,不怕我累死?”明楼轻松地转移话题。
“那明天我来做早餐吧。”
明楼吁一口气,说:“我来做。”
“你会吗?”
“不会也得会啊。”
明台埋头吃面,感觉做个聋子挺好的。
和往常一样,吃过饭后,明楼就在书房里看书。但他手指轻轻点着书页,其实没有怎样看进去。
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明诚不是拖拉的人,洗澡理应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明楼放下书,起身出了书房,向浴室走去。
轻叩门板之后,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明楼皱起眉头,扭开了门把手。
浴室里浸润着薄薄的雾气,是茶香沐浴露的味道。
里面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瓷砖,白色的浴缸,还有浴缸里面白色的人。
明诚头略微低垂着,头发已经洗过了,潮湿地贴在前额上,遮住了眼睛。白皙的手搁在浴缸边沿上,被水浸过之后,水葱一般。
顾虑到包扎的地方,水没放得太多,只到胸口以下,但身上都是湿的,晶润的水珠在细致的肌理上流连。似青瓷浇过一道水,莹洁无端,仿佛微微透明。
但跟冰冷的瓷不同,肤触是温热细腻的。
手指抚上去的话,会像要被融化。
明楼压住身体深处的暗火,拨开他浸透了湿气的额发,沾着细碎水滴的睫毛下面,漆黑的眼睛是闭上的。
他睡着了。
这一天下来,身体和精神上的负荷都不小。
明楼没叫醒他,只是放掉了水,拿起边上的浴巾把他裹了起来,抱出去。
到门口时,明诚微微睁开眼睛。潮湿的眼睛似乎也蒙了一层雾气,焦距模糊的样子。
似乎是确认了一瞬,他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通常的那种笑容,而是傻傻的,呆呆的,像湿漉漉的胎毛还没褪全的小动物。
他说:“哥,你来了。”
说完,雾蒙蒙的眼睛又闭上了,不再有任何声音。
于是,明楼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醒,而是在做梦。
太可爱,也太犯规。
像给暗火淋上焦油,赤色的焰尾延伸出来,明楼立住不动,喘了一口气,将呼吸的频率平复下去,再呼吸时,手臂中的身体散发出洁净的味道,依旧尽数纳入嗅觉之中。
在薄薄的浴巾里面,指掌能够感受到光裸的身体形态,纤细的腰肢,柔韧的肢体。
想揉碎了,吞下去。
稳定气息后,明楼抱他出了浴室门。
客厅里面,明台在收拾东西。抬眼一看,愣了一瞬。
明诚明显是光着被裹了出来,浴巾贴着身体顺下来,勾勒出纤长的线条,只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和修长光洁的双腿。
明台问:“怎么了?”
明楼说:“没事,只是睡着了。你安静些,不要吵他。”
明楼越过他,走向书房。
明台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我是可以保持安静,倒是你们,别整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来才好。
明楼进了书房里间的卧室,将明诚放到床上。
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小,巴掌大的脸,柔顺的黑发垂落下来,轻轻覆着前额,下巴尖尖的。
想要疼爱,又想撕裂。
拉上被子的时候,明诚睁开眼睛。
刚醒,他声音软软的:“我睡着了?”
明楼点头:“幸好水放得少,伤口没浸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