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哲纳闷着,不应该啊。队伍里还是有几个跑步强人的,不说别人,就41和42,跑完10公里不能说气都不带喘,但显然不至于连枪都拿不稳,他们又一贯的心理素质好,听说在原部队射击成绩也很优秀。纵然此时靶位距离稍微有点远,可到底没到离谱的程度。
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了,他已经用了42分钟,还剩三分钟,刨掉罚跑的时间,他实际上只有两轮打枪的机会。
“平常心,平常心。”吴哲喃喃自语,捡起属于他的靶位前的那支95。
长跑后立时停住,心脏没能反应过来,跳动地依然十分剧烈,恨不得从人的喉咙里跃出来似的。吴哲决定用卧姿射击,这种姿势对于他现在这种双臂无力的姿态最友好,双肘着地,稳定性好。
卧倒后,吴哲这个站位的副教官向着枪靶处吹了两声哨,大喊:“39号开始射击!”。这是在告诉吴哲,一分钟计时开始。
娴熟地将眼睛凑向瞄准镜,找到自己的环形靶纸,十字中心对准正中心那个写着10的圆点,把枪调成单发,一次出一颗子弹,这样纵然刚开始成绩不够好,浪费也不大,之后还能弥补。
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心脏依然有些过分地跳动着,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磨刀不误砍柴工,在恢复状态上上多花一点时间并不算浪费。
保持平稳,扣动扳机。啪! 子弹带着余韵出膛,枪口喷薄出一阵烟雾,缓缓散开。子弹一出手,吴哲就知道自己偏了,打熟了枪的人都有手感,就好像常投篮的人,篮球一出手,能不能中,心里有数。
不过这没关系,前几发成绩不好是他预料中的事,3环,也许有5环?再稍微调整一下就好。吴哲透过瞄准镜去细看自己的成绩,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靶纸上干干净净,一点打过子弹的痕迹都没有。
居然没上靶!
“这不可能!”吴哲跳起来。
他身后的副教官冷着脸:“你还有30秒。”
吴哲回头去望袁朗,那人此时正靠在越野车上脱鞋,他龇牙咧嘴地把鞋子倒过来抖一抖,又穿上。似乎觉察到某人的视线,袁朗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张狂笑容。
他做了手脚!吴哲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下了断定。
再一次卧倒,他开始检查瞄准镜,然而并没有问题。参数合理,呈像清晰。风向?此时平静无风。难道是枪的精度不合格?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报告!”
“27。”
拓永刚大声道:“这批枪精度有问题!”
绝大多人闻声停下,一齐转脸去看他。有些人心有戚戚焉地想,果然不只我一个人觉得有问题。有些人则恍然大悟,难怪总打不出合格成绩,原来是枪有问题。
但袁朗走到他面前,中气十足且不容质疑地回答他:“这批枪没有问题。”
拓永刚开始踌躇了。他自己也未尝没觉得这个猜测荒唐,在军需物资管控严格的今天,特地订做一批精度不合格的枪就为了整他们?
突然,他听到一个副教官张皇大喊:“你不能过去,太危险!所有人停止射击!”
吴哲置若罔闻,头都不回地冲向靶纸位置。他原本是不敢这么做的,但当他发现隔壁射击位的那个学员因为拓永刚的申诉而停下时,那股去了解真相的冲动就不可抑制地涌上。
如果要彻底保证安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通报教官,叫停所有射击,然后再跑向靶位。可他并不确信他能够得到批准。也许袁朗会欣然让他找出问题的真相,也许他打算把这个秘密多保留几天,吴哲不想把查明原委的机会寄托在此人阴晴不定的脾气上。
好奇心杀死猫,他就这么冲了出去——
☆、主角不是我
果然,刚进入靶道中段就开始听到地面传来某种嗡嗡的设备声,时不时还扫过一阵风。不对,吴哲惊恐地顿住,怎么会有风?怎么会有地面传来的乱风?他后退几步,风停了。前进几步,风又起了。
他抬头向前方看去,很普通很制式的一个军队靶场。一排靶标整整齐齐矗在前方,靶标后是土山一样的靶挡,靶标下是……
靶壕!
明白了,全明白了!
吴哲信心十足地继续向前奔跑,果然,风力越来越大,机械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隆隆大响。他冲到靶壕边缘,低头向壕里看去。在约莫2.5米深的壕坑底部,一溜报靶员抬起头,尴尬地望着他。报靶员和报靶员彼此之间,运转着数十个巨大的风机,隆隆地向壕沟外卷出大风,吹得吴哲都睁不开眼。
射击是一项很容易被风力影响的运动,所以计算风向是每一个士兵学枪时都应该要认真学习的内容。不过因为国内和平已久,很多训练已经变得脱离实战。为了士兵的射击成绩更好看些,长官们一般都选择在无风的日子里打靶。
也就海陆那样的特种部队,还做过一两次风中射击训练,可那也得是知道有风后才会去做射击调整啊!还得背着风速仪,检测风向风速,再通过一连串复杂的计算后,得出一个较为精确的调整方案。可现在,他们居然用这么鬼祟的手法,让学员们误以为没有风力影响,然后偷偷吹偏他们的子弹,这也实在太无耻了!
整个靶场前所未有的安静,真正的安静,用一句烂俗的比喻,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于是风机的声音也愈发凸现出来了。再加上吴哲低头检查的动作,反应快的也立刻猜到了几分。几个人透过瞄准镜去挨个检查每一个靶标,果然,他们很快发现有一个靶纸微微被风吹动的样子。
于是吴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愤怒的学员,和一个好整以暇原地等着他的袁朗。
“报告!”24愤愤不平,“为什么要故意吹偏我们的子弹!”
袁朗不屑道:“实战中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难道多了两丝风就不用打仗了吗?扣3分。”
又一人接上:“报告,为什么不事先告知会有风向影响!”
“蠢货,敌人会主动告诉你,你的子弹为什么打偏了吗!也扣3分!”
心中依然不平,但是袁朗的话无法反驳。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想着。可为什么不该,心里又有些迷茫。军事训练应该从实战角度出发,这是部队喊了几十年的口号,但究竟应该怎么从实战出发,这群年轻人又实在有些吃不准。
也许袁朗是对的?呸呸呸,怎么可能,这群/奸诈阴损的烂人就是故意要刁难我们的!
“39,”眼看吴哲立定站好,开始轮到袁朗发作了,“为什么不遵守教官的命令,擅自跑进靶道!扣……咳咳咳。”
他想说扣10分,但又突然想起眼前这人只剩9分了。
吴哲大声回答:“报告,在实战中发现不能理解的原因导致我方枪械全部无法准确击中敌人,应当立即想办法侦察出原因!”
袁朗一个语塞,这人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球拍,把他丢出去的乒乓球又抽回来了。
“强词夺理,侦察行为也应当由长官下令!100个俯卧撑加两百个仰卧起坐,马上!”
这天的射击练习就这么随着吴哲的惩罚无疾而终了,所有人都是一肚子憋屈。他们被袁朗嘲笑为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届,打个靶还指望老天爷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句赛一句的损。而拓永刚整整一晚没有说话,很多年之后吴哲和他无意中提起此事,他才苦笑坦诚:
“我当时就明白死老A是对的!不怕跟你说,那日我一宿没睡,不是因为沮丧,而是因为兴奋,世界观都颠覆了的兴奋!真可惜,当时的我只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如果……不说了不说了,喝酒。”
而从这一天起,仿佛是为了进一步向大家论证他们是多么的“从实战角度出发”,训练开始充满了陷阱。
皮划艇过河,在废了半天功夫充气后才发现,他们的皮划艇是漏气的。
枪械维修保养,枪械的分散件拼到一半才发现,有些零件居然不对号。
排爆排雷,在寻找了漫长的时间后,发现勘测区域一个雷都没有。然后待你松了一口气步出雷区,膨,脚下炸了。
……
叫苦不迭的人很多,但在吴哲看来至少还算有了点斗智斗勇的乐趣,现在就连拓永刚都不太抱怨训练无聊了,他改口说:“那帮死老A真是太无聊了,耍我们好玩吗?”
“当然好玩啊!”袁朗翘着二郎腿坐在训练场边上,不知在冲谁打电话,脚尖一上一下地点着,“这帮南瓜蠢得要死,给个直钩都能钓上一串来。呵呵,你也有兴趣?那就过来一起玩儿呗,明天中午我请你喝酒,管够!”
吴哲盯着这个总能不断刷新他想象下限的所谓“教官”,停下蹒跚的脚步。成才趁袁朗没看过来,拼命去拽吴哲:“走!还有不到两公里了,再坚持一下!”
熬着熬着,就这么熬到了又一次射击练习。学员们提前一天就开始偷偷讨论打靶方案。
经过吴哲的确认,首先风机的吹风方向和吹风力度是固定的,这就意味着每颗子弹的偏向和偏离距离是一定的,这确保了射击者自我调整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