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停在了他的身边,许三多扒拉下他的全部负重,背到自己身上,成才把他扶起来,要送他上救护车。吴哲摆摆手,拒绝了。上车等于放弃了这次任务,而他还不想放弃,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放弃。
袁朗看着吴哲。少校的眼中全是血丝,因为痛苦而自动分泌出的泪水还残留在面颊上,满头的灰土,嘴角还有黄水的残迹。相比初见时的清澈明朗,眼前这个就剩半口气的家伙,凄惨得让人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仍然站了起来,而不是就此趴下,或者逃进车里。就凭这一点,已足够值得尊敬!
然后袁朗大声说:“借着照顾队友,都在偷懒呐!原来娘娘腔也传染啊!”
屠夫背过身,听不下去了,这话连他听了都想揍人了。
许三多愤怒地瞪着袁朗,想说很多话,但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因为没有意义。这是一个坏人,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吴哲也努力仰起头,看着袁朗,好像在看一个可怕的,令人憎恶的,但身躯巍峨庞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怪物。
吐干净后,人反而会觉得精神好很多,只是会觉得虚,身体是轻的,脑子也是轻的,轻飘飘的不知该去哪里。唯有盯着点什么看,才好像找到了重心。
成才扛起吴哲的一条胳膊,架着他从教官面前走开。吴哲转动脖子,视线没有半秒钟离开过他眼中的怪物。
教官没有因此扣分,这让成才松了一口气。
吴哲盯袁朗从窗口消失,然后他感觉自己穿过后档玻璃,再一次看到了怪物的脸,即使那玻璃上贴着黑色的车膜,什么也看不见。
越野车一声轰鸣,再次启动。这声音把吴哲胸膛里那点残剩的三味真火又腾然点起了,像火车的燃气机,燃烧着为没有生命的躯体提供动力。
倒回去一个月,那时的吴哲绝不会相信,这辈子会有靠着怒火活下去的时候。
赶上去,宰了他!
成才惊讶地看着吴哲甩开他的搀扶,再次出发。
“我开始有点喜欢他了。”袁朗扒着车子的后挡看过去,目不转睛。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闪动着旺盛的生命力。齐桓,给他加两分。”其实是可以加分的,只是学员们并不知道。
齐桓撇撇嘴,打开计分册:“被你看上真惨,我看他恨不得一口吞了你。”
袁朗刚刚发现了一个好苗子,美滋滋地说:“随便,只要他的胃够大。”
☆、客观详尽的全方位学员评估
会议室里,绿泱泱坐了一屋子的军官。
铁路宣布消息:“中央已经下达正式命令,要求我们在年前完成蓝军旅的组建。”
在场的所有参谋长,指导员,队长无不喜形于色,只有袁朗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铁路切换了一下幻灯片: “从此以后,我们将成为全国武器设备最先进,人才选拔优先级别最高,编制改革自主性最强的部队之一。我们将成为陆军五大战区所有部队的试金石,帮助他们找出自己的弱点,提升他们的战斗力!”
我国学习采用国外的假想敌制度已经多年,但因为专业化程度不足,一直是左手打右手的状态,没什么成效。因此,后来调集了国际化程度较高的特种部队老A来扮演蓝军,进行模拟演习,这一下子就把几大军区都打蒙了。平均战损比高达1比25,一个老A换常规军区25个人,甚至常常零伤亡完成演习任务。上面这才痛定思痛,直接提拔原A大队队长铁路,组织成立专业的蓝军旅。
一人突然发问:“那么原本的特种任务……”
大家一齐看向袁朗。
铁路:“我们会扩编,但袁朗那边职能不变。A大队并入蓝军A旅,平时自主训练,该出任务出任务,演习的时候服从命令调配。”
袁朗:“明白。”
铁路很严肃:“所以你现在进行的选拔很重要。我需要最客观详尽的全方位评估,蓝军旅这边缺人手。”
袁朗嬉皮笑脸:“我看中的人到时候不会被您横刀夺爱吧。”
铁路重重敲桌:“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是!”袁朗心里想骂人。
这天吴哲一到终点就晕过去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救护车。护士阿姨一边给他量血压心跳,一边用着斥责却又骄傲的语气说:“这帮死不要命的!”另一个护士给用纱布去擦他的脸,小心翼翼,好像那上面贴着一张易碎品标识。
24号把自己缩在救护车的一个角落,双手抱膝缩得小小一团,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见。他从胳膊肘下面偷觑吴哲,那惨白得不像活人的脸色让他的手不自觉就揪住了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懂,如此年轻已是少校,前途一片光明,为什么要为了一场无意义的拉练拼掉自己的命!
可是看着看着,他又莫名觉得羡慕。
吴哲最后是被人抬进宿舍的,全程未醒。医护人员说无大碍,就是累狠了,睡一觉就好。
50公里强行军后,他们前所未有地获得了半天的假期。外间走廊上,一个虎背熊腰的家伙窝在半人高的廊墙后偷偷摸摸往楼下瞄。其他人在宿舍门里蹿头蹿脑地问:“走了没?”
那人看着齐桓带着一众副教官渐行渐远,兴奋道:“走了!全走了!”
除了楼道口的两名卫兵,所有教官都在这天下午人间蒸发,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无拘无束的午后。
一时间,整栋楼都沸腾了!许多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人,顿时觉得自己又能再战五百年。实在爬不动的,被舍友背着抬着也要去隔壁宿舍转一圈,唱小曲儿的,打屁吹牛的,要不是没有牌,他们甚至还想来两把斗地主。恨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的压抑一次性全部释放出来。
许三多却一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只对24号说:“我想睡觉了。”
方才护士们一走,24号就溜进了他们的宿舍,坐在吴哲床边地上,神情凝重,不言不语,不知在琢磨什么。
“哦。”24号讪讪地站起来。
许三多抓着门把手:“再见。”
24号只好踏出门框:“再见。”
然后房门就这么顶着他的鼻尖关上了,把一切喧闹隔绝在外。
屋里,许三多一个引体向上翻到上铺,开始睡觉。
拓永刚看得目瞪口呆。42这个小士官一直是副淳朴良善的农村孩子模样,从没见他和谁红过脸,万万想不到,这一发起脾气来还怪吓人的。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自己的上铺,又看看成才,成才也看看他,彼此都觉得和对方没什么话好说:睡觉睡觉!
吴哲这一觉足足睡了七个多小时,醒来时已是晚上。日光尽消,向窗外望去,唯有昏黄的路灯柔和温暖,隐隐还能听到远处操练场正在夜训。宿舍楼里哗啦啦的说话声,走路声,打闹声,人间喧嚣,美好得让人不可思议。
他一边啃饼干,一边痛心疾首于没能参与到下午的狂欢之中。
“39,你应该吃饭。”许三多在以前的部队是班长,此时威严上身,俨然一副要把下铺舍友当新兵照顾的架势。吴哲只好扔开饼干,去吃许三多帮他留的饭菜,用保温桶装着,到现在还热乎着。
拓永刚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郁闷:“人小士官拼一把是因为没得选,你一个少校积极成这样,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反正是看不上他们那帮货色。”
成才从练习闭气的水盆里抬起头,这次坚持到4分半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憋气太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吴哲神秘兮兮地摇了摇手指:“平常心平常心,小生已然下定决心,绝不留在这里。”
“好兄弟,”拓永刚找到了同盟,激动地一拍吴哲肩膀:“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教官要求退出。看我出去了不投诉死他们!”
许三多惊讶起来:“39,你要走!”
成才开始下一轮的深呼吸。
“不能现在走。”吴哲被拍得差点散了半身骨头,龇牙咧嘴地才缓过来:“现在走,就成我们认输了,反倒趁了他们的心意。咱们必须坚持下去!”
“……然后呢?”
“一般来说,这种师级直属的特种兵部队,不可能只由袁朗那个烂人一言堂。”某位病号放下手里的保温桶,兴致勃勃地畅想起来:“正式录取时,必然还有更高级别的面试场合。最差也能见到铁路,甚至有可能获得直接面见师长的机会。”
成才突然停住要埋进盆里的头,问:“铁路是谁?”
拓永刚也好奇地看向吴哲,他虽然见过铁路,但因为对方的机密级别太高,他并不知道铁路的确切身份。
“据我估计,他应该是老A基地的总负责人。能从我们旅长手里挖到人,级别至少不会比旅长低,优先级却要更高。性格很强势,搞不好也是特种兵出身。”
吴哲一边热情地分享着他的猜测,一边咬牙切齿:“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烂人敢在训练里这样折磨我们,他的上官无论知不知道都难辞其咎,要么就是上行下效,要么就是监察失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