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琤知道白晴朗这症状并不好治,并没有灰心,他相信凤齐既然已跃跃欲试,那白晴朗恢复之时,指日可待。
白晴朗躺在榻上,没精打采地,劲瘦有力的脊背上满满地铺了一层汗,他半侧着头,贴着枕头,斜着看谢琤,声音虚弱:“道长哥哥,我马上起来。”
他双手撑着床板,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也没有,白晴朗担心地皱起眉,生怕自己拖累谢琤,成为他的负担。
谢琤手掌压下他耸动的肩膀,替他拉上一旁的薄被,免得他着凉:“不必勉强,我并无他事。”
白晴朗听了,顺从得趴在榻上。
一时间,屋里全是宁静一片,无人说话。
谢琤本来便不多言,何况面对白晴朗,更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白晴朗倒是个话多的,可是他一来痛得厉害,二来因为凤齐和谢琤先前的对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和谢琤之间,关系不但不好,说不定还有仇怨。
这真是个巨大的打击。
想了又想,白晴朗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着谢琤,低声问了一句:“道长哥哥,我们以前是不是朋友?”
他终于问了出口,满怀期待和害怕。
“不是。”谢琤想都未想,直接说出答案。
又一个巨大的打击。白晴朗几乎要哭出来似的,望着谢琤。
谢琤丝毫没有伤害他人稚嫩心灵的自觉,仍自盘腿,坐在榻边,眼看就毫无罪恶感地闭目打坐。
白晴朗将脸埋在枕头里面,想哭又不敢哭。他自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谢琤,而后又紧紧跟在谢琤旁边,就像一只小鸡,跟着母鸡。
谢琤说自己是为了救他中毒,所以丧失了十五年的记忆,他心里害怕的很,好像突然换了天似的,可是夜里抱着谢琤睡觉,他痴痴地看着大漠中明亮的星辰,又觉得有谢琤在身边,也没什么可怕的。
自己愿意救谢琤,那两人之间,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他这么想,为看到谢琤第一眼时那种欢喜和熟悉感找到了理由。
虽然一路上,谢琤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他也觉得,这一定是因为道长哥哥平常就是这样的性格,可是看到谢琤抱着凤齐,安慰他的样子,他才觉得,道长哥哥对自己的态度,并不是朋友。
白晴朗现在满心想的都是,道长哥哥不喜欢自己,等手上的绳子一解开,一定会扔下自己……他好想念自己的小妹,还有藏剑山庄的师兄弟们,还有后院的厨娘,剑炉的师傅们……可是,就算现在自己回藏剑山庄,也回不去那个记忆中的家了……
谢琤行气一周天,将真气归导回丹田,然后睁开眼。
把脸埋进枕头的白晴朗这时已经睡着了,枕头湿了好大一片。
谢琤迟疑了一会,将白晴朗翻过身,见他眼角红红的,不知哭了多久,又强忍着不出声,最后哭累了,才睡了过去。
将被子给他盖好,谢琤继续闭眼打坐。
龙门客栈的金香玉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女人,别的不提,只看这千里大漠,唯一一家客栈能在她手中好好的待客,这么多年,不管是恶人谷与浩气盟的征战也好,马匪流寇的打劫也好,都得避着月牙泉,龙门客栈这一亩三分地,便能看出她的手腕。
在龙门客栈,不管是谢琤也好,凤齐也好,都没有担心过会被袭击,但走出这间黄沙中有些破旧的老客栈,会遇到什么样的截杀,却是未知的。
他们不但对敌人的实力未知,甚至因为种种变数,对己方的实力,也变得未知起来。
江湖厮杀,这是第一大忌。
黄昏的时候,白晴朗睡醒了,刘海散乱地落在脸庞上,睡眼惺忪。
谢琤睁眼,吩咐了他一句“带上武器,跟我来。”
白晴朗听话的拖着双剑,跟在谢琤身后。
谢琤选了一个离龙门客栈不远的山丘,凤齐坐在旁边的砂岩上等着他们。
“让我看看,你现在还有多少实力。”谢琤右手拔剑,“你若是拖我后腿,我便顺手将你手腕砍了,倒也轻松。”
语落剑出,赫然斩向白晴朗右手手腕。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白晴朗本能地用左手抽出轻剑抵挡,好在这几日里他并不是无所作为,早已习惯现在这具身体的力量和速度。
轻剑堪堪拦住问心。
白晴朗剑术天份极高,此刻出手,虽犹显生涩,可是随着几招过去,他越见找回感觉,就连初时留了几分实力的谢琤,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这样的天份,竟然因心魔而埋没,实在是可惜。谢琤心中惋惜,手上却丝毫不留情面。
藏剑剑法,天下无双,问水灵逸,山居滂沱。
眼下白晴朗右手被捆,无法靠藏剑最为自傲的身法拉开与谢琤的距离,不免居于下风,可他像是有一种天生的战斗本能,总能在千钧一发之刻,挡住谢琤那不知从何角度而来,神出鬼没的一剑。
凤齐坐在高处的砂岩,望着拼斗中的两人,竟然没有发现叶嘤何时到了旁边。
叶嘤站在他身边,逆着夕阳,长长的身影投射在黄沙之上。
“凤师弟。”
“叶师兄有何指教?”凤齐对叶嘤有着莫名的惧怕,也许是因为对方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
“白晴朗不亏是当年在藏剑山庄独领风骚的奇才,若不是那桩意外,想必他今日,早已是武林中一颗璀璨的新星,前途无量。”叶嘤像是明白对方对自己的警惕,并不在意,反而点评起眼前的比试,“谢琤的天份远不及白晴朗,剑术却可问战于白晴朗,究其原因,不过是胜在他对剑道的执着,几乎非常人所能达到。”
凤齐并不想听叶嘤说的话,白晴朗如何与他何干。
注视着砂岩下衣袂翻飞,你来我往的两人,叶嘤突然撩开衣摆,坐在凤齐旁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细微声音,慢吞吞地对着他的耳畔诉说:“若是白晴朗与谢琤立场相同,不再敌对,以两人对剑道的见解与追求,恐怕从此,就成为非常好,非常好的知己,也说不定。”
“怎么会…”凤齐下意识的反驳,只是话才出口,就连他自己内心深处,都产生了一股怀疑:怎么不会?谢琤爱剑如命,若有一位像白晴朗这样可堪论剑,又意气相投的人出现,他怎会不引为知己。
叶嘤见自己一句话,便让凤齐脸色苍白,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手掌搭上凤齐的肩膀:“凤师弟是何等七窍玲珑的一颗心,何等百转千回的一个人,何必这样委屈自己,你跟在他身边,算什么?”
凤齐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句算什么,几乎要炸裂,他茫然地回答:“无所谓,我只要能够在阿琤身边……就满足了。”
“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叶嘤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里面毫不留情地流露出嘲笑和轻蔑,“你第一次看到我和谢琤说话的时候,眼中全是妒火,真是藏也藏不住,明明白白地说着,谁都不准靠近谢琤,谁都不准跟他说一句话,谢琤整个人,都是你的,谁也不许看他一眼。”
凤齐被这种冰冷而犀利的指责所鞭笞,坐立不安,几次想要站起身来,都被叶嘤那看似亲近的手掌按下肩膀,钉回原地。
“你就是用这种借口骗自己,又骗了谢琤么?”叶嘤笑出声,却让凤齐越发的战栗,“师弟你真傻,若是你照过镜子,便会知道,这个借口,有多么的苍白和无力。”
“我……”凤齐想要打断叶嘤,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到谢琤的时候,自己是什么表情?”叶嘤抚摸上凤齐的脸,指尖拂过眉梢眼角,又到嘴唇,“你啊,总是一副饥渴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将谢琤从头到脚,拆吃入腹。”
叶嘤用指腹滑过他的唇瓣,然后诱惑地问:“师弟这里是不是已经尝过谢琤的味道?你们两人若是风光霁月,丝毫没有过暧昧行止,像师弟这样纯情的人,怎么可能会陷入情欲的折磨,如此不可自拔。师弟,情欲就像五石散,只要尝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那种飘飘欲仙的快活滋味,让人终生受制。”
“我的好师弟,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将谢琤压在身下,绑住他的四肢,让他哪里也去不了,蒙住他的眼睛,让他什么也看不到,堵住他的嘴唇,让他什么也说不出,然后狠狠捅进他的身体,让他只能呻吟和流泪,求你再用力一点。”
“不要再说了!”凤齐听不下去,叶嘤看得太真太切,几乎整个摧毁了他的面具,他伪装了那么久的温柔,在这种如冰刃如毒刺的真实言语面前,溃不成军。
“害怕了?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还是害怕谢琤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之后会觉得你恶心?”凤齐越是失措,叶嘤越是开心,他索性将凤齐揽在怀中,轻轻地投下一颗石子,引荡重重涟漪,“你不是想知道,谢琤与我之间的交易,是怎么回事么?”
两人同行之时,凤齐千方百计地试图从叶嘤那里打听此事,叶嘤口风极紧,丝毫不肯透露,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愿意说出来,凤齐心中没有丝毫欣喜,反而觉得心惊胆跳。
“你现在求我,我便告诉你。”叶嘤笑得像是一个关心师弟的好师兄,温和又善良,“机会只有一次,我可是冒着违背约定的危险在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