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懒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安心似的勾了勾嘴角,心中默默舒了口气,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手心的刺痛。
“嘶……好疼。”
掌心被皮鞭割出深深的伤痕,花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不算大不算小,在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未免显得有些突兀,好像她一点都不紧张。
即使知道猎物已经跑掉,束樱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花懒,似乎并不介意的场静司的去留,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花懒松开鞭子,呲牙咧嘴的喊着好疼好疼,还不停的向手上吹气,束樱沉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缓缓的,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
“你从早就知道我会发现,做好与我交手的打算了——你根本就没想瞒过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女子本就醇厚的声线比之前还要低沉,如同洞窟里缭绕的雾气,而缓慢。
“也不是这样。”花懒想了想,如实回答。
她迎上束樱锋利如刀的双眼,随意解释道,“小静身上的气息被我用妖力掩盖了,但是只要我离他远一点,很容易就会泄露。”
“即便如此,我心里也是抱有侥幸的,想着如果您没发现他和我的关系,我就乖乖跟您回去,这样也不用交手,再想逃跑的话,并不是没有机会。”
说到这,她竟然冲束樱笑了笑:“当然了,那只是想想而已,我没指望能用这点小把戏瞒过外婆大人您啊。”
花懒惋惜似的摇了摇头。
和之前那副恭敬谦卑的模样大相径庭,绿衣长发的少女,随意的摆弄着自己手指,长至脚踝的发丝时不时被风扬起,脸上悠闲的表情给人一种她很无聊的错觉。
束樱自是看出这种明显的对比,她默不作声的打量了花懒片刻,忽的又扬起了笑容。
“所以,刚才的顺从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女子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柔,唇边的笑也越发艳丽妖媚,而花懒的心却渐渐凉了下来。
束樱她,生气了。
花懒神色平淡,指尖却顿了一下,她努力抑制住颤抖的欲望,不让一丝情绪泄露。
只有她自己知道,表面上的镇定都是虚张声势,她没办法控制住心里的不安,毕竟,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外婆真正生气的时候。
拖延这么久了……小静应该已经成功的逃跑了吧?
“对不起,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回去的打算。”片刻后,花懒放下手垂在身体两侧,她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语气浅浅的,听不出情绪。
束樱沉默片刻,低笑起来:“是因为刚才那个少年?”这句话仿佛别有深意。
“不。”花懒否定的飞快,她忽然在这时抬头看了束樱一眼,淡绿的眸子暗沉下来,带着浓浓的戒备,“您应该知道我离开的原因,与小静无关,就算没有遇见他,我也不会和您回去的。”
说完,少女突然单膝跪地,然后仰起头,望向比自己稍高一些的红衣女子,碧色的眼瞳中,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
“外婆大人,‘祭品’的身份我并不觉得讨厌,如果春木之里需要我,我也会回去承担我的责任。”
花懒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看着束樱的眼睛,一字一顿,“但是,我讨厌束缚,不想再看到喜欢的东西被您接二连三的摧毁——虽然也没有多心疼,但时间久了,我还是会感到厌倦的。”
“所以——”花懒深吸一口气,需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拜托您——放过我吧。”
束樱的笑容在有瞬间的停顿,云层缓缓移动,漏出一缕铂金色的天光,而女子逆光而立的身影像是古老壁画里那一道最暗最深的影子,让人不禁望而却步,只想立马掉头逃跑,离她越远越好。
膝盖与泥土相触的部分,好像有一股寒气自那里向全身蔓延。花懒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忍住逃跑的冲动。
“呵呵呵……”束樱低低的笑起来,笑声仿佛被拉的无比悠长深远,空气泛起层层涟漪,在森林里久久的回荡。
“……我亲爱的外孙,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么天真的话呢。”
她幽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粘稠状液体,冰冷又露骨。
“你,在记恨我?”
“花懒不敢。”花懒咬住嘴唇,低下头道。
“……不敢?”束樱用歌声一般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尾音微扬,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把我的妖仆绑在树上,在你哥哥的茶杯里种催眠草,动用五百年前被封印的结界,趁我闭关的时候逃跑——你这么聪明,还有什么不敢的?”
束樱每说一句,花懒的心便沉下去一分,到最后她已经浑身僵硬,却没有反驳。
“那如果……”束樱三两步走到少女跟前,弯下腰,用鞭子的尾端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如果我说,不行呢?”束樱轻柔的笑着,墨色的眼底近乎冰冷无情。
“如果我不想放过你,你想怎么办?”
花懒的目光似乎蒙上一层黯淡的雾气,她偏过头避开她的皮鞭,很快却又转回来,与束樱对视:“如果是那样,我就只好与您战斗了。”
说了那么多……都只是徒劳吗?算了,无所谓,反正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说服外婆。
她低下头不再看她,开始等待束樱的滔天怒火。
长久的寂静。
“噗……”出乎意料的,束樱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渐渐的越来越大声,从一开始的断断续续到最后的哈哈大笑,她丝毫不顾形象的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
“哈哈……我该怎么说呢,我亲爱的小外孙哟,你真是太可爱了,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的愚蠢和无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束樱摸了摸下巴,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我很好奇,我亲爱的外孙……到底凭什么觉得能够打败我?”
花懒听见这话,勾了勾嘴角,目光笃定带着笑意:“按照以往的惯例,您应该还有三年才会出关,现在却提前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因为这次的修炼遭到妖力反噬——失败了吧?”
“恩?”束樱停顿片刻,挑了挑眉,笑道,“所以呢?”
“所以……”
所以你现在的实力只能发挥出以往的一半。
花懒正想这么说,却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她注意到了束樱的表情,那种眼里若隐若现的亮光,那种找到玩具的愉悦笑容,简直和自己初见的场静司时如出一辙——就像是,作壁上观。
花懒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自己第一次这样违抗她,她却没有发火。
而且按照她对束樱的了解,这时对方应该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的场静司才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过于悠闲了?
“总之……”欲要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
突然静止的声音,让周围的寂静被无限倍的放大,然后,花懒终于注意到了,从身后,从密林深处,被风送来,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冷风贯穿了略显空荡的领口,好像穿透皮肤,让心也凉了下来。
束樱笑眯眯的看着花懒,纤细的指尖撩过发梢,红唇轻轻吐出几个微扬的音调,莫名的,像是嘲讽——
“拖延时间,转移我的注意力,你以为我没有发现?”
花懒猛地抬头看向束樱,带着惊恐和不可置信。
然后她刷的一下站起来,回过头,转向身后,耳边继续传来女子特有的,像歌声一般的语调。
“你还当真以为,他能跑得出去?”
被茂密参天的古树夹在中间,从枝叶掩映的小径上走过来的巨大妖怪,拥有人类的形态,全身上下都是布满裂纹的绿色皮肤,只有一只黑色的眼睛嵌在胸口。
有浓稠的墨绿色液体,从那心脏大小的眼眶里流出,那是这只妖怪的血,他受了很重的伤。
形态诡异的妖怪踏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晃晃向着这边走来,看上去马上就要灰飞烟灭。
而花懒在看到他的瞬间,瞳孔蓦然收缩如针——准确来说,是看到了他手上拎着的人。
今天早上还干干净净的墨色和服上,此时布满了一块块潮湿的深色,后衣领被妖怪拎在手里,少年纤瘦的身体显得摇摇欲坠。
他好像失去了意识,只是那只乌木色的弓却被紧紧护在怀里,丝毫没有掉落的迹象。
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顺着少年耷拉着的脑袋流下,然后经过纯黑色发丝的末梢,滴落在了泥土里,溅起一片小小的尘埃。
花懒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呼吸困难。
“咚。”一声闷响,是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妖怪松手将少年扔在了地上,僵硬的动了动膝盖,接着向束樱的方向跪下,拱起脊背,将头深深埋进地面,如同朝拜般虔诚的神圣。
“你做的很好。”束樱冲他笑道,温柔亲切,像是对待一个为自己效尽犬马之劳的部下。
然后只听“嘭”的一声,那个妖怪身上燃气猩红的火焰,转瞬便化为灰烬。
“哎呀……死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