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芳是个娴静温柔的女子,就算是面对老爹那样的好色之徒,也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老爹派我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送去一部分给宛芳,我挑了一些我看不上眼的,找了个木盒子都塞了进去。来到雀阁的时候,宛芳正坐在窗边认真地做女红。
我的脚步很轻,宛芳并未察觉。一直到我走到她的面前做了个鬼脸,她才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娇呼,她不小心戳破了手指。
嫣红的血珠滴落在洁白的绢布上,宛如雪地盛开的一株红梅,煞是好看。
“抱歉抱歉。”我赶忙挠头道歉,她眉头微微蹙起,轻声道:“无碍。”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一般的呢喃。我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下去,这样的生命力,在雀阁怕是活不了多久。
“我爹派我给你送些珠宝来,喏,全部都在这里了。”我将木盒子递给她,示意她收下,她却没有接。
“无功不受禄。”宛芳继续垂下头绣着她的女红。
“我放在这里了,随便你怎么处置。再见。”我只是负责替老爹送东西,才不会管她的态度。不过她不愿收倒也在意料之中,进了雀阁就等于折了翅膀,珠宝再华丽也只是枷锁,她已经没有自由了。
“姑娘。”我正欲离开,她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声音还是那么轻,梦呓一般呢喃。我停住脚步,侧过头问道:“还有何事?”
“可否帮我折一枝红莲?”她说的小心翼翼,脸上带着企盼,生怕我会拒绝。
“好的。”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便为你折枝红莲。”
听闻将军府中年长的老仆赵伯说过,我的娘亲阿宛也极爱红莲,老爹甚至曾经为她兴师动众造了一个大池子,里面全部都种满了红莲。后来我娘亲死了,老爹就把池子给填平了,后来又过了些年,老爹在上面建了一座华丽的楼阁,名曰雀阁。
我从未见过我的娘亲,听赵伯说她是位风华绝代的琴姬,弹奏的琴可堪比秦朝的旷修,燕国的高渐离,我觉得赵伯是在吹嘘。我既没遗传到阿宛的绝代风华,又没遗传到她拨弦弄琴的天赋……罢了,也许是老爹拉低了阿宛娘亲的水平吧。但我还是觉得,如果阿宛娘亲还在,一定也有宛芳那样垂头绣花的温柔眉眼。
我决定替宛芳寻来一枝红莲。
红莲在韩国是韩王安宝贝公主的封号,因而寻常百姓家也不可能有胆子种植。我家自然也是没有,毕竟是老爹的伤心事。张家是忠臣之家,讲究君臣礼数,也不可能种植红莲。思前想后,我便将目光放在了韩国的宫廷之中。
红莲公主与我交情一般,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话,今儿个瞧见我带着个金质的盒子来,反应也是极为冷淡。
今天跟着我的是小屁孩白凤……没办法,晚歌出任务去了,墨鸦要保护雀阁。
“姬真见过红莲公主。”我行了个礼,满脸堆笑地看着红莲。
“你有什么事?”红莲公主看也不看我,继续喝着杯中的茶水。
“姬真想用手中的七彩碧玺和公主讨要一枝水中红莲。”
我本来想直接跑去红莲公主的潋滟池偷的,谁知小屁孩白凤竟然拒绝与我一同行窃,还义正言辞地说最起码要征得别人的同意……这小子这两天做好事做上瘾了?竟然叫我去征得别人的同意?我反问他:“那你去杀人的时候,那人有没有同意你杀他啊?你这么装正义之士也得看看你是谁的部下啊。”
白凤被我说得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抿着嘴,眼里有水光在闪烁。
白凤在我们四个里面年纪是最小的,刚满十岁,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正是抱着竹简上学堂放课后和邻家小姑娘一起啃西瓜的年纪。只是白凤偏偏身在将军府,无法享受到那样的乐趣。
不仅是白凤,墨鸦和晚歌也是,他们背负的甚至更多。我轻轻拍了拍白凤的肩膀,柔声哄道:“凤宝乖,阿姐刚才是胡说八道,那些坏事都是姬无夜那个老混蛋强迫凤宝做的,不关凤宝的事。”
这么说自家老爹的坏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天打雷劈,不过白凤的心情有确实是多云转晴,他傲娇地转过身去,屁股对着我哼道:“谁是凤宝,谁是阿姐,你这么说将军的坏话,也不想想将军是你的父亲……”
“没事没事,凤宝开心就好。”我拍了拍胸膛保证道,“姬真保证不偷红莲,我们去向红莲公主讨要。”
于是我便牺牲了自己珍藏了很久的七色碧玺。红莲公主不是宛芳,不能用些乱七八糟的珠宝糊弄。七色碧玺是我拥有的三件宝贝之中最华丽的,全身淡紫,通体晶莹,放在阳光下即可发出七彩的光芒,就是因为太美,才让拥有那块玉的寻常人家蒙受了灭顶之灾。老爹将它作为我十岁的生日礼物,送给了我。白凤见我拿出了七色碧玺,略微吃惊地哼了一句:“哟,拔毛了。”
我略微心痛地唤人将七色碧玺用丝帛包好,又放在了黄金做成的盒子里,似乎这样才能体现七色碧玺的价值。
红莲公主从头到尾都没有瞧过一眼我手中的盒子,她的眼神高傲,声音清冷,她说:“你好大的胆子!”
我并未下跪,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白凤,用唇语对他无声地说道:“我已经尽力了。”
红莲公主正欲发怒,有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莲儿,你这里吵什么呢?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进来的是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红莲公主同父同母的兄长,公子韩非。韩非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正是张家的小美人张良。
张良见了我后,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眉头也微微蹙起……咳,他大概是又想起了上回晚间被调戏的事情。我颇为流氓地对张良挤眉弄眼,还吹了声口哨。张良干脆别过脸去,不再看我。公子韩非看了看张良,又看了看我,倒是一脸“我很感兴趣”的表情。
“姬真见过公子韩非。”我对着韩非行了个礼。
韩非点点头,笑道:“免礼。不知姬姑娘所谓何事,惹得莲儿发怒?”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想用七色碧玺,向莲公主讨要一枝红莲。”
红莲虽好,却仅仅只有这宫中的潋滟池才有。
说起来,折一枝红莲,真心不易。
红莲花好
公子韩非问我:“姬姑娘为何执着于这一枝红莲呢?”
我总不能说替老爹新抢的小妾宛芳摘的吧,于是我想了想,慢慢垂下脸去:“公子有所不知,阿真的娘亲生前最爱红莲花,明日是娘亲的忌日,阿真想寻一枝红莲去看娘亲,在这新郑之地,只有莲公主的潋滟池才有红莲,所以阿真才想用七色碧玺来与莲公主讨要……”说到这里,我的面前浮现了宛芳坐在雀阁的窗边,垂着头绣花的眉眼。
那么娴静,那么温柔……阿宛娘亲生前定也是如此。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真的难受起来。胸口像是生了一根刺,小而尖细,将那里扎的生疼。我喃喃地说道:“阿真一岁丧母,从未见过娘亲的样子,只知道娘亲小字唤作‘阿宛’,以后若是去了地府,还不知能不能认出来。公子,你说阿真到那时挨个叫寻‘阿宛’,娘亲可会应阿真?”
若是重名了又该怎办?
良久,韩非叹息道:“莲儿你就允了姬姑娘吧。一枝红莲尚且换得一席安念,自也是好的。”
白凤小屁孩递给我一张锦帕,我垂头看去,上面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真”字……好难看= =这种东西白凤不是扔了吗?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这么个丑东西啊……为什么要给我锦帕?
我抬手摸了摸脸,原来是我入戏太真,已经泪流满面。
红莲公主拒绝了七色碧玺,却终于应允给我一枝红莲。
潋滟池。
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美景。满池怒放的红莲,仿若一团一团盛开的火焰,于水波荡漾中,映着盛夏清水蓝天。
我清了清喉咙发号施令:“凤宝,去替我折一枝红莲来。”
“既是姬姑娘献给令堂的礼物,何不亲手折下?” 说这话的是张良,才短短半个时辰,他竟然学会了似笑非笑这种表情!
“张公子说的倒也不错,若是凤宝折的,说不定娘亲会以为凤宝是她未来的女婿,那凤宝的名节可就不保了。”一听这话,白凤气呼呼地沉下脸去,耳根子通红。
我的轻功与墨鸦晚歌无法相比,就连年纪较小的白凤也在我之上,不过折一朵红莲倒也还是绰绰有余。我折了一枝红莲,轻点足尖,跃上了岸。
“喏,好看不?”我将红莲递到了白凤的面前,“凤宝替我拿好。”
白凤伸出骨节分明的小手,握住了红莲。这枝红莲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池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娇艳动人。
七色碧玺是死物,自然比不得这生机勃勃的活物,我开始有点明白红莲公主眼底的不屑一顾了。
“姬真谢过非公子,莲公主,张公子,今日就先告辞了。”我正欲离开,却听韩非说道:“姬将军日理万机,想必是不能时常陪伴姬姑娘。今日姬姑娘来到宫中,就与我,莲儿还有张良一同吃些小食看这潋滟池的夕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