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她,班级里出了很多八卦和传闻。
林颂音知道说谎是不对的事,但是,她早熟地想到:或许她更大的错就是,她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
关于这件事,林颂音并不是一开始就可以接受事实。
从她有意识开始,她就奇怪自己为什么只有妈妈和姥姥。
在学校第一次开家长会,老师要求父母二人都参加时,只有几个孩子身边只有妈妈陪着,林颂音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她第一次童言无忌问出了这个问题时,林筝很大声地吼了她,林颂音被吓坏了。事/后的夜晚,林筝又抱着她静静地流眼泪。
林颂音缩在妈妈的怀里,没有说话,她想起白天,只觉得发火的妈妈真的很可怕,可是等她抱着自己流泪时,林颂音又觉得她很可怜,可怜到自己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林颂音很难过,那一次以后也不再傻乎乎地问这个问题。
所以后来,当她不经意地听到妈妈和姥姥在厨房小声地争吵,姥姥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说起那个“负心汉”现在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应该让他对孩子负责。
还差几天才满十岁的林颂音还不知道“负心汉”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就是知道她们在说她的爸爸。
当天晚上,她偷偷地从垃圾桶里捡出报纸,在报纸上,她终于看到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男人的脸。
她笑了笑,又在报纸上找到了她爸爸的家。
第一个字她就不认识,林颂音记得自己从新华字典里查出“御”这个字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开心。
御林别墅。
那时候,林颂音没有手机,自然也没有什么地图App可以用来查找住址。
十岁生日当天,她跟老师借口闹肚子,提前放了学。
林颂音在公交站台向一个好心的阿姨问路,问了很久,路线复杂,林颂音怕自己忘记,于是又用笔记下,才记住去御林别墅的路。
光是公交车就要倒上两次,林颂音下车后,发现自己腿都坐麻了。
根据蓝色的指示牌,她才发现自己还要走上一公里才能找到别墅。
大冬天,她额头上全是汗。
只是,她实在太想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爸爸,却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
后来,林颂音背著书包走走歇歇,不幸地在上坡的路上摔了一跤后,终于看到了别墅的影子。
这栋房子真大啊,林颂音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房子,林颂音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她揪着自己的衣袖慢慢走近,才发现光是别墅花园,就已经大得超出她的想象。
花园里的那棵大树上挂满了彩灯,是圣诞树吗?
林颂音站定在铁栏杆外,来时的勇气被眼前未知的一切冲散了。
她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在院子里烧烤,只是好几个人的脸被那棵大树的枝桠挡住,她根本看不清。
林颂音想起妈妈说,等这次期终考试她考到班级前十名,她就会带自己和姥姥一起去家附近的槐花坞露天烧烤。
林颂音一直在期待着那一天,但原来,这样的事对别人来说这么轻易。
她小心地看了看里面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因为天冷,学校已经不强制大家穿校服了,大家都穿着自己的厚衣服。
林颂音身上穿的是二姨家的表姐不要的衣服。
粉色的棉服,虽然旧了一点,但是她一直觉得很好看的。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怕弄脏,她甚至还戴了护袖。
她今天专门穿来见爸爸的。
只是刚刚因为摔了一跤,护袖和裤腿上沾上一点草和泥。
那些草和泥现在已经结成了泥巴,看起来脏兮兮的,很是突兀。
就像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
林颂音迷茫地站在原地,扁着嘴巴,无意识地抠着护袖上的泥巴,在想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这时,花园内四户有人发现了她。
林颂音本来想走的,但越是紧张的时候,她越是迟钝。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往里看,就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女声开了口,“老公,门口怎么会有个小女孩站着?你们有人认识吗?”
林颂音听到有人提起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花园,眼里盛满了期待。
她好像看到爸爸了。
报纸的财经板块里出现的男人正坐在圣诞树下,他手里拿着一串肉正要喂给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女孩。
因为他妻子的话,易竞向门外投来一束目光。
林颂音忐忑地回看过去,发现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看穿着,估计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小乞丐吧,之前不是也有过?宝贝,”他低下头,无比慈爱地对他身边的女儿说:“爸爸有没有教过你,要助人为乐,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
树下的女孩这时也勾起头,兴奋地向门外张望,很快,在看到林颂音以后,那道目光被善意的同情所代替。
“那我现在就把爸爸刚刚给我的零花钱送给她。”女孩毫不犹豫地说着话,就要从座位上下来。
“等等。”
林颂音从听到“小乞丐”三个字以后,身体就忍不住地打起颤来。
一瞬间,羞耻感从脚底窜进身体的各处。
林颂音委屈地想:她不该来这里的,她讨厌这里,以后她再也不会在作文里替他说好话了,他怎么可以说她是小乞丐……
她想妈妈了。
这时,林颂音听到有一个一直背对着她的男生开口。
他说等等。
不同于易竞的声音,他似乎刚刚完成变声期,所以嗓音有着只属于少年的低哑。
少年起身,终于出现在林颂音的视线里。
他上身穿着白色的防风服,衣服看起来很薄,袖子大约因为怕沾到食物,所以被他拉至小臂,露出一截手腕。
下一秒,他站在有林颂音半个身体那么高的蛋糕前,切了很大一块。
林颂音只能看到他颀长清瘦的背影。
随后,他转身向她走来。
林颂音视线向上,看到了他的脸。
她就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男生,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紧张地想要走,就看到他将蛋糕从铁栅栏里递过来。
他眉眼冷峭,但在望向她时,他唇角勾了勾,露出了很淡的笑。
这个时候的林颂音还无法读懂他眼神里的内容。
“今天哥哥提前过生日,”他轻声开口,“这个蛋糕请你吃,好不好?”
林颂音盯着他手里的蛋糕,并没有接过来。
“和家人走失了么?”
见她依然一声不吭,少年向不远处招了招手,他看向司机时,面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年少的脸上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
“柏泽清,是我要给她的!你干嘛仗着自己腿长跟我抢?”
在那个女孩也已经走过来的瞬间,林颂音最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蛋糕,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跑开的时候,林颂音听到身后那个轻甜的女声,“都怪你,她万一换牙不能吃甜的呢?给钱她就可以买她能吃的东西了。”
而那个男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什么都不懂。”
……
时隔十二年,林颂音在御林别墅内第一次见到易竞说的“柏先生”时,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她猜想,或许他在她工作的奶茶店买过奶茶?
但是,等她对着他露出套路化的笑容,再对上他的目光以后,林颂音发觉自己笑得很艰难。
她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成长得很好,没有长残,气质没变,甚至更为英俊。
而她呢?似乎没什么变化。
从一个穿着像乞丐的穷小孩变成为了钱送上门的私生女。
林颂音清楚地看到,在她对他微笑的时候,柏泽清眉头先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很快,他也对她不冷不淡地微笑。
他的笑容和眼神跟十二年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笑,还有悲悯。
林颂音再一想到他的姓,终于回忆起来。
之后的每一次见面,林颂音再看见柏泽清,偶尔会想起小时候的相遇。
柏泽清看向她的眼神总是高高在上,言行举止充满了优越感。
她知道很多时候他都不是有心的,可是正是这样的无心,才让她讨厌他。
但是林颂音一次都没有和他提起过。
只是,她也不懂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变。
为什么和过去一样,她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现在,其实柏泽清对她的那点关心,和童年时他从门内递过来的精致蛋糕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美味的,但是林颂音知道那只是源于同情。
林颂音抬起头,再次望向衣架上的那两件不属于她的外套,想起晚上他说的那些话还有这段时间发生的许许多多。
柏泽清这个讨厌鬼。
她才不稀罕他的可怜,她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睡前,易竞又给她来了电话。
“明天泽清带你去法国,今晚好好休息,到那里视野要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