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男生们连打球的兴致都没有了,三三两两分散在体育场各处。
谭落照常抱着古帖躲在阴凉处,手里拿着一根干树枝在地上划拉,写字。王翠星和蒋雪都坐在她对面几米开外的地方。
这次考试,王翠星也没达到预期,她爸要求她考进年级前二十,然而她仍旧徘徊在三十名左右。
她刚才打开手游,用更新补偿的石头随手一发单抽,金光,出了个刚上的五星角色。换做平时,她早去到处晒欧气了,然而今天,王翠星完全没有这个心情。
“江澈怎么能考成这样……”她正在把一片倒霉的枯叶碎尸万段,一边撕一边数落江澈,“作文跑题加数学涂错答题卡……太离谱了,他哪有这么粗心啊!”
蒋雪正在见缝插针地写作业,练习册摊在膝盖上。
她听王翠星这样一说,忽然放下笔,拖着脸颊悠悠说道:“我在想,江澈会不会是故意考砸的?”
王翠星瞪着她:“他有病啊?为什么要故意考砸?”
蒋雪意味深长地往谭落那看了一眼。
王翠星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她很快明白了蒋雪的意思。她先是左右看了下,又确认谭落没往这边看,才压着声音说:“你觉得,他想帮谭落垫底,所以才故意考砸?”
蒋雪往她跟前挪了挪:“你想啊,如果谭落这次不是倒数第一,李老师是不是没理由赶她走了?他肯定是不希望谭落离开一班,所以故意考砸的。”
“不可能,”王翠星连连摆手,“早上江澈看见分数的时候很惊讶,如果是故意考砸,肯定不是这种反应。”
“他难道不会装么?”蒋雪削葱般的手指绕弄着长发,慢吞吞地说,“他很可能是不想被别人看出来啊,所以才装得很吃惊。”
“他哪会装?我很了解他!”
王翠星的声音很大,谭落戴着耳机都能听见,她摘了耳机,用问询的目光看向那两人,以为她们在吵架。
蒋雪耸了耸肩膀,表示无事发生。她便重新戴上耳机,低头看书。
“哎,你真认为自己很了解他吗?”
蒋雪的声音很空灵,王翠星听到她这样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蒋雪微笑着说:“我不太明白,你是不是唯独看不出来江澈喜欢谭落?”
王翠星把撕碎的枯叶摔在地上:“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不瞎。”
蒋雪站起身,拂去裤子上的灰尘,举止优雅:“好吧,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承认呢。”
王翠星瞪了她一眼,蒋雪视若无睹,缓缓走向了别处。王翠星盯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郁闷地抱住脑袋,缩成一个球。
啊!
好烦!
第21章 呢喃
今天的晚自习被李睿抢去讲数学试卷了。
中途, 他挑了一道出错率很高的题目,叫谭落讲解题思路。
“这道题,全班只有一半的人做对,”李睿敲了敲投影屏, “能蒙对也是本事, 你来给大家讲讲思路。”
谭落皱了皱眉。
李睿断定她是蒙对的, 可她确实是自己算出的答案。
她说完思路,李睿直勾勾盯着她,他没想到谭落能说得这么流畅。
等她坐下后,池倾阳在后头嘀咕道:“不错啊,出息了。”
谭落听出他的语气有那么一点得意, 像是亲手种出了好吃的大白菜。
讲完卷子, 李睿叮嘱了几句家长会的事, 开会时间是这周六, 他已经在家长群里通知过了。
“这次家长会一定要引起重视,每个人的家长都得来, ”李睿说着, 专门往谭落那看,“有的同学总是找理由,说父母很忙, 这次我不管那么多, 就算你父母忙着去联合国开会, 也必须得给我抽时间过来。”
谭落脑子里炸了一颗核弹, 蘑菇云升腾而起,掀开脑壳。
她一不能把谭永德从监狱里捞出来, 二不能把贾俪从美国请回来。那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参加家长会。
雇个临时演员吧……她绝望地想。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老师, ”池倾阳举起手, “一定要父母来?”
“最好是父母。”
他翘起两条长腿,冷漠又干脆地告诉李睿:“我父母来不了,只能我爷爷来。”
李睿懒得和他啰嗦:“也可以。”
谭落如梦初醒。
她突然发现,自己长期以来都忽视了这一点。
她没见过池倾阳的父母。
甚至一次都没听他提起过。
晚自习结束后,蒋雪背著书包从池倾阳身边经过,随口一问:“你父母还在外地工作吗?”
蒋雪话音未落,谭落看见江澈的动作滞了一刹,他赶忙去看池倾阳,眼神可谓惊恐。
池倾阳没有做声,一言不发地整理书包。蒋雪以为他没听清自己说话,又道:“他们在外地那么忙,你肯定很想他们了。”
“咚”一声闷响。
池倾阳用极重的力道把书本拍在桌面上,全班立刻噤了声,探头探脑地投来视线。
蒋雪被这声响吓得狠狠打了个颤,谭落下意识抬头去看池倾阳的脸,他额角的青筋隐隐搏动,愤怒和厌烦在他眼底翻滚。
“关你屁事?”他对蒋雪说。
蒋雪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句好情好意的关心会引来这种结果。她咬紧牙关,推开同学们跑出了教室。
江澈拍了下池倾阳的肩膀,想说些什么,李睿又把他叫上讲台,还要骂他最后一顿,江澈没来得及跟朋友搭话。
池倾阳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对谭落唤了声:“走。”
“哦。”谭落也背上书包,紧跟他的脚步。
今晚夜色清澈,月亮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弯弧。在一片空寂中,冷风呲着尖利的牙,啮咬人们的皮肤。
放学路上,谭落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男生。
她走在池倾阳斜后方,少年的肩膀并不舒展,而是没精神地向内扣着,她明显察觉到对方周围萦绕着奇怪的磁场。
今天的池倾阳和平常不一样,他穿上了一件盔甲,那件盔甲上满是看不见的刺,让人无法接近。
他们坐车回家,一路上沉默不语。池倾阳全程都在听歌,他的视线涣散,像海浪似的,荡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双眸子里的怒火灭了,星光也灭了,只剩下一簇灰茫茫的烟。谭落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亦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隐隐有种感觉,池倾阳和她一样,害怕提及自己的双亲。
不是不愿提及。
而是害怕提及。
父母。
那是一个禁词,他对蒋雪表现出的愤怒更像是在掩饰恐惧。
她不打算说安慰的话。
旁人自以为是的理解和体谅只会雪上加霜,她太懂那种感觉了。
她只是陪他站着。
车上明明到处都是空座位,她还是选择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谭落看着窗外匆匆掠过的建筑,随着公交车驶上盘山路,夜色中的新城区霓虹闪烁,仿佛繁星坠落一般。
她没看见池倾阳的眼睛逐渐回暖。
他们到家时,李淑芳正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她牵出了几条晾衣绳,绳子上挂着不少衣服,其中有几件薄衣服已经晾干了,还有一些厚衣服并没洗,只是拿出来通通风。
池倾阳觉得这些衣服很眼熟:“奶奶,你怎么把我小时候的衣服翻出来了?”
“换季了,我倒腾倒腾。哎呀……你这些衣服都是我亲手做的,你那身体长得太快,有些都没穿过。”
“全是自己做的?”谭落像观看展览似的赞叹不已,“李奶奶……你这手艺太绝了啊。”
李淑芳指着一件米色长款羽绒服,自豪地说:“你看这件,里面的鸭绒都是我亲自挑的,把那些不好的一根一根挑出去,攒了满满一袋子给他做衣服。”
她惋惜地叹气道:“结果这件羽绒服他都没穿就小了。”
“长得快又不能怪我。”池倾阳抱起装满的洗衣筐走向玄关,“这些我先拿进去了。”
“你给我放沙发上就行,我一会儿叠。”李淑芳摸着她一针一线缝的衣服,很是不舍,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突然,她眼睛一亮,猛地按住谭落:“你先别动。”
“嗯?”谭落僵在那,不敢动弹,还以为是脑袋上落了虫子。
李淑芳从她怀里抽出衣服,抖开,在她身上比了比:“哎哟!你穿正合适!奶奶送你要不要?你嫌弃不?他真没穿过几次,都很新的。”
“可以给我吗?”谭落忽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她早上还在为冬装太贵了而犯愁。
“奶奶就怕你嫌弃。”李淑芳为了证明这些衣服都是新的,还把里衬翻出来给她看,“瞅瞅,都没起球。这件是我用克什米尔羊绒织的,很软,你摸摸?”
谭落不识货,但她认为这些衣服的造价肯定不便宜,她不好意思白拿。
“奶奶,这些衣服要是卖的话——”
李淑芳看出她想给钱,连忙阻拦:“别!你要拿钱奶奶可不给你,你又不缺这几件衣服,何必要花钱买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