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倾阳一把扇开他的手:“滚蛋,这叫临机应变。”
谭落哈哈笑着,转身捂住脸,不想被人看见她因为拼命忍耐而逐渐扭曲的表情。
她努力憋着眼泪,还是没憋住,只能用笑哭了当借口。
刚才她实在太害怕了,被赵姐抓住的那一分钟,她甚至想过“要不然转学吧”。
“你们为什么——”她想问那俩人为什么会出现,一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哽咽,彻底露馅。于是她又闭上嘴,祈祷男生们粗心,没发现。
出租车很快开到学校后门,他们陆续下了车。
车子开走后,三个人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谭落顶着红红的眼圈,吸溜鼻涕,还在嘴硬:“对不起……我不该笑得那么大声。”
她对那二人鞠了一躬:“谢谢二位大侠救命之恩。”
说完,她作势要逃。
池倾阳提溜住她的衣领:“别跑,这事还没完。”
江澈这会儿冷静了不少,也知道担心了:“那女人认识我们的校服,她会不会找到学校来?”
“找到学校来倒还好,学校里毕竟有那么多人,”池倾阳敲着谭落的天灵盖,“先问问这傻子有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抖出去。”
谭落嘀咕:“我只说了姓氏……”
池倾阳毫不意外:“果然是傻子。”
她怯怯地垂低了脑袋:“我说我姓池。”
池倾阳噎住了。
江澈瞠目结舌:“真的?”
她点点头:“嗯……我真说了我姓池。”
“这锅甩得妙啊!”江澈笑得十分猖狂,池倾阳抬腿给了他一脚,他一边躲一边问,“谭落,你这回考得不是挺好?你母亲还是不满意吗?”
江澈这么一说,谭落立刻猜到他俩肯定完完整整听见了赵姐的话,得知她想找人假扮家长。
而江澈只知道谭永德在服刑,不知道她母亲贾俪早就不要她了。
谭落咬着嘴唇。她明白,这个问题终究是逃不开。
她有一个蹲监狱的爹,一个没联系的妈。明明父母都活着,又和父母双亡没区别。
只是……
她用余光屡屡瞟向池倾阳。
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人对此一无所知。
谭落怕池倾阳得知真相后疏远自己,毕竟她是罪犯的女儿。
即便他不在乎,她也怕这些烂事传进池问海的耳朵。万一池问海知道她的家庭混乱不堪,还会把房子租给她吗?
池爷爷和李奶奶是好人,或许不但不会责怪她,还会用加倍的善意对待她。
可她依旧不敢赌。
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底牌,输不起。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池倾阳对着江澈又是一脚:“不该问的别问。”
江澈捂着被踹疼的屁股,龇牙咧嘴:“我知道了!对不起啊谭落……”
不要跟我道歉。
谭落刚准备说这话。一张嘴,嗓子又哑得厉害。
她讨厌自己。因为她今天可真没出息,说两句就想哭。
难不成老天爷要开眼了?
否则,为什么有人对她这么好?
池倾阳警惕着四周,搭住江澈的肩膀:“我们得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眼杂。”
“咱还没吃饭呢,先找个地儿吃两口,”江澈问谭落,“你也没吃吧?”
“我不——”
她那个“饿”字还没出口,肚子立马发出了诚实的抗议,咕噜咕噜叫得震天响。
“少废话,你还想跑?”池倾阳揪起她脸上的软肉,“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个苍蝇馆子,这家小饭馆藏在巷子深处,环境差,又不好吃,学生们都不爱来,正适合他们开小会。
池倾阳要求理一理现在的情况。
他听谭落说完大致经过,稍稍松了口气:“既然你是用游客账号在APP里联系那个人的,那她根本没法通过账号锁定你的身份,不用担心。”
谭落还是慌:“她会不会闹到学校来?”
“就算闹到学校,单凭‘姓池’这一条线索她也很难找到你,她哪知道你是池塘的池,还是迟到的迟?”池倾阳指着自己,“何况学校里姓池的人只有我。”
谭落和江澈异口同声:“啊?”
池倾阳淡然地拿起筷子:“之前帮老师在教务系统里录成绩,闲着无聊,查过。”
他夹了一口菜,继续分析:“校长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学生兴师动众,把全校女生都拉出来供那位赵姐指认,所以问题不大。”
有他这句话,江澈的食欲都恢复了不少,又找老板加了一碗饭。
谭落问:“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池倾阳说:“对,这时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反倒惹人生疑。”
谁脑子好听谁的。
谭落和江澈都没有意见。
吃完饭,他们兵分三路,错开时间回到学校,避免让摄像头拍到他们同行,省得落下把柄。
一整个下午,无事发生。
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李睿进教室时,谭落瑟瑟发抖。
然而班主任什么都没说,直接上课了,她那颗不安的心也渐渐踏实下来。
正如池倾阳所言,一切都好。
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今天的夕阳格外美,和曙光一样充满生命力,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悲凉。
连这节数学课都比平常听着舒心,每个知识点都钻进她的耳朵里,烙在脑袋里。
谭落打定主意,这一周她不写别的了,只写《心经》。
王羲之、欧阳询、赵孟俯……每个版本都要临上一遍。
她非得当一回虔诚信女,就当是对老天开眼的报答!
45分钟过去,下课铃响。
李睿收起教案:“下课。”
班长张淳歌带头站起来:“老师辛苦了。”
谭落跟着大家喊:“老师辛苦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地中气十足。
而这时,李睿蓦然偏过头。
他那鹰隼般敏锐的视线越过一群学生,和她对上了。
谭落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狠狠打了个哆嗦。
只见李睿冲她招招手:“谭落,跟我到办公室来。”
从高二一班到教师办公室,短短一段路,谭落走这一遭,成功收获了上刑场的体验。
此刻,她站在李睿的办公桌边,表面上风云不惊,实则在内心疯狂咒骂老天爷。
果然不该高兴得太早……
她可是老天爷的眼中钉啊!老天爷才不会放过她。
什么狗屁《心经》,谁爱写谁写!
这功德她不要了!
李睿去饮水机接热水,冲泡枸杞,他笑眯眯地品饮了几口,才慢悠悠地说:“这次期中考,你考得还可以。尤其是数学,进步非常大。”
欲抑先扬,这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套路。谭落预感到大事不妙,心又凉了大半截。
她估计,那个赵姐肯定是闹到学校了。
她头疼得想死。仿佛有一整个送葬大队在她脑海里游街,唢呐吹得震天响。
李睿把保温杯放下,接着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上了补习班?”
谭落愣了愣,慢慢点头。
李睿:“教你那老师叫什么?有两把刷子。”
可不是么。
能把她教会,那可不止两把刷子。
但是,谭落又不能说自己的家庭教师叫“池倾阳”。
她转动脑筋,赶紧撒谎:“那个,我上的是付费网课,每节课的老师都不一样,我也没记住他们的名字。”
如今的网课花里胡哨,李睿信以为真。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喝起枸杞茶来。
他一喝茶,谭落就害怕,总觉得他这是要润润嗓子,做好喷人的准备。
这时,上完课的徐霖也回来了,她的工位在李睿斜对面。
见到谭落没精打采地杵在那,徐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谭落,成绩有进步啊,继续努力。”
紧跟着,英语老师Sherry也走进办公室。她看到谭落,一声惨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把李睿和徐霖都吓着了。
Sherry踩着小碎步冲到谭落面前,声音激动:“谭落!你跟池倾阳是前后桌,能不能教教他写字?我实在受不了!他写那玩意是英文吗?一个Z!恨不得给我扭出九曲十八弯!”
Sherry此言一出,办公室的各个角落纷纷传来应和。
尤其历史和政治的任课老师,最是叫苦不迭。
“哎呀别提了,每回认他的字,我的眼压就会升高!”
“教了这么多年书,也不是没见过写字丑的,丑成这样确实是第一次碰见。”
徐霖也说:“是啊……池倾阳这字,高考怕是要吃大亏。”
树上,大乌鸦嘎嘎叫了几声,仿佛在跟老师们一起控诉。
谭落的脸颊微微抽搐,表情微妙。
Sherry扶正自己的黑框眼镜,用力捏紧她的肩膀,语重心长:“谭落,你有什么办法吗?”
谭落舌头打结:“啊这个……”
她想说,实在不行,是不是可以拜托孙老师帮忙?他毕竟是学校里的书法老师。
但是转念一想,孙老师写的硬笔书法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