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知道它死了,人的死亡意味着很多。那颗心脏,现在已经不再跳动,也不再完成自己的功能,为身体供血。
手术结束后,易思违拆开口罩束带,从门口取了手机。
他给莫乌莉打了个电话,她还没结束工作。
易思违说:“今天警察来找我,告诉了我周聿澍的事。”
“是吗?”莫乌莉的回答伴随着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响声,“我突然想吃内脏锅了。热乎乎的那种,可好吃了。”
易思违无视她的后半句话,继续最初的话题:“他死了。”
电话那头,莫乌莉在被要求签字,于是用肩膀和侧脸夹住手机,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对啊。”有人死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易思违知道,莫乌莉并非独具恶意,她不是出于本心才变得如此凌厉、残酷、冷彻骨髓。在庞大的空虚面前,她只能集阴狠于一身。即便莫乌莉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却很简单——“莫乌莉。”
莫乌莉回答:“嗯?”
“……”
“怎么了?”她终于分心,停止手头的工作。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按住眼睛,默不作声。
莫乌莉空荡荡的胸腔里只有疑惑:“到底怎么了?”
良久,易思违终于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他直直步入黑暗中,仿佛从人间踏进地狱,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说:“好想抱抱你。”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私奔(12)
面对警察, 莫乌莉提供的证词里,周聿澍死亡的那一天,她开车去周聿澍家的高级公寓。出于隐私保护, 安保公司仅在建筑周围设置防护。莫乌莉进去得有点早,按照她的说法,她在楼下看到流浪猫, 心血来潮,过去喂猫, 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才导致她进门的时间推迟。
等她进入周聿澍家中, 他本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失去了呼吸。她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警察和医护人员赶到, 最终确定周聿澍已死亡。
假如能再早一点,一点点, 周聿澍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据安保公司的证言,他们在建筑外偶遇莫乌莉。正在喂流浪猫的她蹲在院子里, 不顾裙摆落在地上,抬起头时, 她脸上是清澈无比的微笑。
真是个又美丽又善良的人。
看到这一幕,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结案以前,莫乌莉被要求不得离开市内, 随时可能被联络,要求配合调查。
听到以后,她问:“郊区也不行?”
警察问:“您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没有地方要去。”她摇摇头, 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我办理了水葬申请, 联系了人。准备洒我姐姐的骨灰。”
水葬的事情, 莫乌莉告诉了莫星云,让他转告给叔叔婶婶。这么大的事,完全不说不太好,毕竟他们的确像是生身父母一般照顾她们这么多年。但是,解释起来又很复杂,莫乌莉不想也不愿意去那些情绪,索性让现成的奴隶莫星云去干。
莫星云真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但也只能隐忍下来。难得打上一次电话,他顺便多问了句:“你在教育系统有没有人脉?能不能弄到个名牌小学的名额?”
“你有私生子了?”
“不是,”莫星云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一个相亲对象,她的侄女——”
莫乌莉懒得听,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天气渐渐热了一些,尤其是午后,室内空调变得可有可无。易思违要上班,总是脱不开身,所以去不了。她站到窗边,稍微吹了一会儿风。又要到温暖的季节了,与苦夏、伤秋无关,莫乌莉打从出生起就适应不来。
早在几年前,莫乌莉就把叔叔婶婶的联络方式彻底换过一次。这下子,父母应该彻底和她断联了。她才不想被拖后腿的家伙连累。
终于清静了。
她听说周敬如回国了,莫乌莉有段时间没去健身房,两个人也没见面。
周敬如打电话给她,问她周一有没有空。事实上,在工作领域,他们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就算房地产和医疗行业差得很远,有钱人终归会各行各业有涉猎。周敬如想找她咨询业务,她可以推给属下去办,但人情这回事,谁干欠谁的。莫乌莉答应了。
周敬如预约了上星餐厅。
周一恰好是莫乌莉定好埋南国的日子。之前被分配了集体水葬,她没有去,最后自己联系了殡仪馆,付了很高昂的人工费,确定单独下葬。
莫乌莉并非鲜少坐船。上次也就是去年,她和朋友一起去冲浪,玩得很开心。可是,膝盖上放着南国的骨灰盒,她却无缘无故想到另一次经历。很久以前,遥远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忘了,才刚确定关系时,易思违和莫乌莉唯一一次坐船。
那一幕到底有哪里值得铭记?清晨时分,易思违站在高处,手绕到背后转动方向盘,风卷动着年轻的衣角与头发。
他是有点幼稚的个性,明明受伤,却能假装不在意,始终喜爱外界,这不是孩子是什么?那时候他很爱笑,可爱的、腼腆的、骗到别人后使坏心眼的,形形色色的情绪与他黏连,同他不经意时流露出的忧心忡忡一起,拼凑成因破碎而迷人的影子。
莫乌莉只看了一眼,但却记得那么牢固。
易思违还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了。真令人……怅然若失,又或者说,微妙的遗憾。
人们都待在船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量起她,没来由地说:“还是很伤感吧?”
莫乌莉不知所云,茫然地回答:“什么?”
对方递来纸巾。她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落泪,可眼睛竟然是湿润的,像裹了雾气的江面。多么古怪的情况,或许是吹了风,睡得太少,眼睛才会酸涩。人就是这样,累和病了的时候,身体会有许许多多情况。她没有接下那多此一举的好意。
这是一场绮丽而怪诞的旅行。水的腥味充斥在风中,莫乌莉在船上站起。骨灰是粉碎后固体的梦。黑发笼罩住脸,像枯木编织成的面具,遮蔽了她真实的面目。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时之间做的决定,居然让这枚骨灰盒陪伴了她这么久。
她去哪里都和她同行,习惯性地与她窃窃私语。莫乌莉也曾把她交到别人手中,接过她的人问莫乌莉,你一直带着这么沉的东西吗?
你一直带着这么沉重的东西吗?
是的。
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在没有太阳的极夜里走路。
终于要和南国道别了。
她们从同一枚子宫出生,流着一样的血。从降临人世起,两个人就在一块儿,彼此靠得很近。莫乌莉把南国当成东西看待,但不妨碍她知道她是人。东西是死的,哪有什么趣味?人才有意思。南国会忍让她,也会反抗她,时常陪她一起玩,但埋怨她不好。不论是怎样的过往,这些都要消散了,和她在这世界上最后遗留下的身体一起。
现在没有那么寂寞了。莫乌莉想,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寂寞了。可是,脑内却一直回荡着死人说过的话。
南国说,没有人受得了你,没有能一直忍耐你。
所以你肯定会无聊到死吧。
莫乌莉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指不定南国也是因为她太坏,所以才没能坚持活下去。失去最喜欢的东西,这是她的报应。接下来轮到易思违了,他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再过些时间,一定会被消耗殆尽。无论是谁,不管是什么,只要与她接近,身上就会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南国已经彻底从指缝间离去。莫乌莉静静地望着水面。她没有负罪感,不会懂得诸如懊恼、愧疚的情绪。
她只是想要消磨无聊,这并不该被归为错误。
结束葬礼以后,她去和周敬如见面。才到餐厅,她就有点后悔了。周敬如开了有点贵的酒。
莫乌莉以为是应酬才来的,但显然,对周敬如而言是约会。搞不好他连酒店房间都已经预定好。周敬如有病,真的病,性成瘾。这是她对他最满意的地方,因为能一直做个不停。
可惜,她今天只有工作的想法,刚坐下,确定和业务没关系,干脆就开始看手机。反正周敬如也不会生气。他有一个很值得敬佩的特长,不管对方表现出怎样的态度,就算明显排斥他,他也能曲解成喜爱自己。所以和他来往很轻松,大多数时候,莫乌莉都不讨厌他。
她说:“我可能杀了你弟弟,没关系吗?”
他在看菜单:“你不知道吗?警察好像锁定犯人了。”
“是谁?”虽然这么问了,但她完全不关心,就只是随口说说。
“他亲爸吧。”他也不是真的很了解,更不是真心想要发起话题。
说到底,周敬如最担心的还是股权。周聿澍没有立遗嘱,又没有孩子,这样一死,遗产就归回给他们的爸爸妈妈了。妈妈也是个难对付的狠角色,从今往后,周敬如还得跟她斗。这才是他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也是他眼下需要面对的。
某些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了过去。
晚餐很丰盛,肉类尤其多,十分合莫乌莉的口味。但她今天没胃口,跳过主菜,直接吃了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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