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乌莉模仿别人的表情,夸张地笑着,感兴趣似的睁大眼睛,跟着扯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不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认真聆听,即便坦供罪行,大概也会被当成戏言一笑而过。
她看着周遭的每一张脸,打量他们,想起自己和易思违曾经的对话。莫乌莉问,假如我杀了人,你会怎么做?他的回答是——“用剪刀剪开衣服”。那时候她没追问。剪开衣服是为了什么?分尸?毁灭证据?还是说要进行急救?
莫乌莉又抬头,机场的时间按理比其他钟表都精准。时间毫无结果的流逝中,她感到可悲又无力。
广播开始提示登机,乘务员也出现在了入口。
旅客们纷纷停止交谈,各自起身,奔向筹划中各自的旅途。单独在其他地方等候的秘书走近,周敬如也站着,回头去看莫乌莉。女人穿着漆黑的长裙,黑发垂落在肩头,绕到胸前,露出皮肤白皙、镶嵌着痣的修长脖颈。她迟迟没有起身,只是侧着脸,仿佛在观望什么。
“该走了。”周敬如提醒说。
她默不作声。
周敬如的秘书想要代劳,刚俯下身,却霍地一怔。理由无他。他看到她的表情。莫乌莉嘴角上扬,目光幽深,那是“莫乌莉式”的笑容……但是,并不是那么标准。
按捺不住的情绪在美艳的皮囊下流动。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机场地勤正异常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后退,一面急切地阻拦着什么。
易思违总是打扮得乱七八糟,与环境格格不入。衣着单薄的人当中,只有他还穿着加绒的夹克,不顾周围工作人员的阻拦,径自往前走。在医院值班太久,留下的便服早已不合时宜。可他没有自觉。
找到莫乌莉的瞬间,易思违微微眯起眼。下一秒,大概总算感受到了炎热,他拉住外套两边,任由它们沿着手臂下滑。
他把外衣脱掉,短袖T恤下露出青筋可见的手臂,从头到尾,全程都盯着她。那种表情。
莫乌莉幽暗的眼睛里亮起微光。
那种忧郁又潮冷的表情。
那种盘算着要用银纽扣射击她的表情。
“莫乌莉。”他说。
易思违两手空空,但好像拎着剑,他一言不发,却仿佛来为什么人复仇。他是不同的,他和其他变成石头的人都不一样。莫乌莉抬起手臂,看到自己皮肤表面浮起的鸡皮疙瘩。
“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最先听到的控诉是这一句。
易思违面无表情,只看着她,只想着她。身体滚烫,像全身点燃着火焰,而他朝她伸出手,要让她也陷身火海,一同在地狱里化为乌有。
无法压抑的狂喜中,莫乌莉被他扼住咽喉。
“你凭什么这么做?”易思违的双手那样孱弱,他怒不可遏地控诉,被焚烧的痛苦中,泪水才渗出就蒸发,“你凭什么记我旷课?你凭什么把我关到柜子里?你凭什么骗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她凭什么摧毁他?
又凭什么不摧毁他?
莫乌莉被掐着脖子,从座椅倒到地面上。透明的水掉落,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颊上。她倾斜视线,手悄然移动,触碰到他的眼泪,然后,捧住他的脸。
观察着易思违苦不堪言的神情,莫乌莉发自肺腑,尽情笑起来。
真可爱。
好坚强,好可爱,最可爱了,被狠狠践踏成垃圾一样,却还能磕磕绊绊行动的玩具。莫乌莉幸福地笑着,发出充满怜惜的爱语:“易思违——”
她没能说完。
这场闹剧在安保人员登场时结束。所有旅客都惊呆了,感到荒唐,可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危险的人要被请出去,要接受调查。易思违站直身体,侧过头擦拭眼角,用空出来的手拉莫乌莉。她握住他,在他的帮助下起来。两个人都很配合,很顺从。
周敬如想上前,却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他扭头,马上催促秘书去想办法处理,赶紧把莫乌莉带出来。他说:“莫乌莉,莫乌莉!你别怕,等我!我马上帮你!”
可是,这热切的宣告没有得到关注。
非要说的话,这也不是那么可怕的突发情况。他们边走边和旁边的地勤人员交涉。
外面的旅客并不清楚单独的休息室发生了什么,无波无澜,照常运行。到处乱糟糟的,但这混乱正是秩序井然的体现。
出发大厅所在的登机层外,一辆车的停泊引发了不小的麻烦。有人在疑惑是谁违背规定,有人在呼叫机场人员。然而,毫无防备的时候,一男一女从航站楼内横冲直撞,先后飞驰而来,分别拉开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门,乘车扬长而去。
改装车的轰鸣声十分与众不同,引发一阵注目。
驶出高速时,易思违才发现落下外套。莫乌莉拿出化妆镜,边检查脖子边安慰他,天气暖和了,不穿也没事。她的行李全落在了托运处。
夜幕低垂,天空中下起了雨,路灯突然亮起,世界又变得明亮了。易思违打开车灯和刮雨器,问她说:“你的驾照还剩多少分?”
莫乌莉反问:“问这个干嘛?”
“在出发层停车是要罚款扣分的。”
“要么别回去了?去哪里呢?你想去洛杉矶吗?”
他想了想:“东京吧……你在那里读的书。”
“啊,要说熟悉的话,韩国还更熟一点。在那里上了很多年的班。”她叹了一口气,“也不一定要是去过的地方吧?芬兰?”
“……我没有签证。”
话音刚落,易思违的电话响了。车碾过地面的积水,飞溅的动静隔着玻璃闪过。他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莫乌莉帮他抽出来,接通,递到他耳边。
离得很近,她也听得见。是医院,市里发生大型车祸,连环相撞,突然有一大批伤患入院,各科室急需人手。他应答了几声,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过去”。
瓢泼大雨中,车停到医院门口。易思违下了车,莫乌莉从副驾驶挪到驾驶座上去,同时降下车窗。他转身要走,听到背后的呼唤声,于是又回到车窗旁。
“死了以后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他告诉她。
暴雨如注,她回答说“好”,却又不解地笑了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小央
感谢支持正版的读者。任何角色都是虚构的,不支持模仿,也请勿联系现实。
我对这篇最初的构想在第一章作话里讲过——“这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文”。我觉得它是一篇有意思的言情小说。
大家可以关注我的weibo@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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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夏秋疟疾(1)
易思违换了衣服, 加快脚步,跑过去的同时,他把听诊器绕到脖子后面。同事从另一边来, 和他汇合,两个人一起跑向外面。
虽然八成死了人,即使马上面对的就是伤员, 他们也不会满口讨论沉重话题。严格来说,这也不是冷血, 就是单纯的心平气和。不让自己的心脏冷静, 也很难拯救其他人的心脏。
同事说:“你才回去休息的吧?这么快就来了?听说你值了好多天班, 干嘛这么拼?”
易思违言简意赅:“没事。”
两个人飞速赶过去。
再从忙碌的工作中出来就是很久以后。科室里有其他事, 易思违先回去了, 一直忙到天光大亮,也没有空档睡觉, 直接去巡诊。现在多了要负责的病人,还要受理新的工作, 时间一点都没变宽松。
他工作到中午,住院医有问他要不要帮忙带饭。易思违想了半天, 还是拒绝了, 前一天实在太惊心动魄。先是一连加班多日,到酒店眯了不到半小时, 全程脑袋一团乱麻,根本没睡着,直接驾车到机场, 然后前所未有、里程碑式地发了一通怒。他肯定心肌缺氧了。
紧接着, 马不停蹄, 又到医院上班。半夜看文献, 白天工作,在狭窄的间隙里挤出一点点时间进入睡眠,以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这算自杀吗?易思违后知后觉地想。他其实是在自虐吧?
像海绵一般吸纳痛苦,内心却暗自雀跃,追求着筋疲力竭的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个小孩在歇斯底里,饥渴地大吼着:“给我痛苦,让我痛苦吧。”
午餐时间,晚上遇到的同事敲了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们一起坐电梯下楼,聊起职场上的事。同事说:“休息一下还是有用的,看你现在,气色都好多了。前几天跟个死人一样,不,完全是死人——”
易思违在看手机,抬起头来笑着说:“在这里,不要总说死不死。”他在回消息,莫乌莉发了微信来,问他说“这个可不可以扔掉”,图片是他家的香薰蜡烛。易思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侵占别人的空间。但他清楚,她不是刻意为之,莫乌莉不是知道这能毁掉一个人才这么做的。
他打字回复她:“好吧。”
“又没有病人。”这一头,现实生活里,同事在闲聊,“你回家睡的吗?”
“嗯?没睡。”易思违匆匆说了实话。
“不愧是‘卷王’。你现在很顺利嘛,之后呢?继续发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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