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经历数不胜数,如今记忆减退,她已经记不清了。
而在很多年后的傍晚,她重新躺在这张白色的充斥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
空气里倒多了几分温情的味道。
——普通单人病房里,窄小的阳台和洗漱间相邻,桌面上摆满食物,温热的香味顺着流通的空气交杂在消毒水里,像是寻常百姓。
而床上的人闻到近在咫尺的苦药味,皱紧眉头,朝输液的方向转了个身。
浓浓的感冒药冲剂从咖啡色小颗粒变成眼前浮着白沫的药汁,孟琼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声不吭。
“你的烧容易反复,必须吃药。”
墙面满束光影,男人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余地都没。
孟琼捂着被子闷闷地咳嗽两声,才在他不轻不重地拍打下露出头来,长长叹口气。
只是脸皮再厚,她也没办法在一个比她年纪小的少年的沉默目光下装死。
纪听白笑弯眼:“药不苦。”
孟琼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看在这小孩儿送她来医院的份上不和他计较。视死如归般仰头,纸杯的药汁被人一饮而尽。
纪听白变出来两颗蜜饯,撕掉包装纸递到她嘴边,甜腻腻的,才渐渐代替口腔内苦涩的味道,余温甘甜。
“……”算他识相。
孟琼闭眼睡了一觉,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隔着玻璃窗有风吹进阳台,卷起窗帘妙曼的裙帘,天黑的阴沉可怖。
大抵是药效起作用,她这觉睡得很沉,仿佛四肢百骸都得以舒张,浑身轻松。——当然,前提是忽略左手小臂被人压麻的酸涩感。
病房的顶灯很明亮,床头有个身影半趴着,柔光笼罩在他周围,脑袋枕在一只雪白的臂弯里,双眸紧闭,睡的很香。
男人的手指牵住她的指尖不肯放,紧紧抓住,似乎怕手里的人下一瞬消失。
只是时间很长,血液不畅通,手臂压得有些麻,孟琼尝试轻轻往回收,却无意间触碰到他柔软的唇,温热的触感与她钟爱那款鸳鸯布丁很相似。
柔和的光晕下,小孩儿的黑发下露出小片浅浅的额角,肌肤透亮。
她莫名不抵触这样的亲密,倒没再收回手。
饱满的额间暴露在空气里,正对孟琼的视线,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清男人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以及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的泪痣。
孟琼的目光停顿一下,凝着白皮上浅浅的一点,看得出神。
命理学上说,拥有泪痣的人孤星如命,会孤独一生。
也有其他说法——这是老天垂怜她苦难的孩子留下的泪痕。
孟琼觉得面前这个姓纪的小孩儿哪种都不是,他像古早话本里会咬人的狼,烈日酣睡、黑夜捕杀,眼神锋利,十足的叛逆厌世。
她一时不知道被他缠上究竟是好是坏。
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她的思绪。
看了眼来电显示,床头的人有反应般动了一下,孟琼利落地把电话掐掉。
怕吵醒熟睡的人,她抽出手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阳台才回拨过去。
单人病房的装修简单,露天阳台上还留着上一任病号精心栽种的绿芦荟,青翠欲滴,健硕的紫罗兰延潮湿的墙角攀爬,被雨刮倒大片。
“小王说司机送你回白鹭湾了。”电话那头很嘈杂,“怎么不在?去哪儿了?”
“我在家。”
手指拨弄芦荟上尖锐的刺,孟琼睁着眼睛说瞎话。
孟琼等了两秒钟,只重重听见一声响起,对方似乎转移了地方,背景更嘈杂,隐约能听见车流声。
“正好,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
“……”
电话这头,孟琼陷入长久的沉默。
在孟琼徘徊在是挂电话还是接着忍受着种折磨的念头时,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一句话:“你在哪儿?”
孟琼还是没开口。
“玫玫叫你回家吃顿饭,非得我亲自来请你。”
“好,我来了,你在哪儿?”
内容还算温和,只是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一如出现在孟琼生命的二十八年里那样,摆明不给她丝毫退路。
她抬头朝窗外看去,住院楼正对着的是条江,两岸金黄,霓虹闪烁,烟雾弥漫的夜色里,江面偶尔闪烁过行驶船只的灯火。
孟琼的注意力被一只飞跃的斑鸠吸引,忽然开口。
“我有事,和朋友在外面。”
“——没时间,不用别找我,就这样。”
孟琼的语气算是心平气和,当然,电话那头会怎么想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又吹了会儿风,手机叮的响一声,是一条短信。
而号码的主人正是刚才被她挂断的那位女士。
【明天抽空,回家吃饭。】
得,还不死心。
手机屏幕被掐灭,孟琼想起那张和孟玫八分相似的女士的脸,陷入沉默。
她总算收拾好情绪往里走,才发现睡着的人已经醒了,正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门看她。
男人靠门边,垂眸,不知看了多久。
室内的灯光打在他沉默的脸上,有种难言的温柔之感。
“睡醒了吗?”
孟琼反应快,更先撤回视线,拉开玻璃门进去。
心里却轻叹,想来这小孩儿也许不知道刚才差点把她枕到截肢的危险。
这样想,她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有罪,晚了这么久对不起各位,最近入职有点小忙,六点还在单位没回家,实在体谅一下下。
给宝贝们发红包道歉,么么~
第9章 尤物
女人顺光站,纪听白低眸看着她,黑色瞳仁里说不出什么情绪。
又野又狠,像是野兽亮出獠牙。只是聪明的野兽耐住性子,睡醒后沙沙的暗哑含在撩人的嗓音里。
“他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她几乎愣一下,在莫名其妙的问题里总算理解的这个“他”——指的是那晚的程时琅。
而孟琼只看得到他褪去平日沉默后沾染上的水汽。
孟琼嘴角忽然牵出一抹笑来:“是我妈。”
凑近一点,曲着手指,抬手在男生白到透光的额头上敲一下,“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纪听白脊背一僵,默不作声地转身,踏步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孟琼注意到他眉眼间淡淡的,只是身侧攥紧的拳头松开了,悄悄弯起一点唇角来。
她也跟在男人身后往里走,翘腿在小沙发上坐下来,茶几上摆了两盒外卖,纸袋上印着醒目的大logo,是她常吃那家的素锦宴。
孟琼身材管制特别严格,基本上过完晚八点不再进食,偶尔一次水焯蔬菜或者低糖水果。
王安喃常挂在嘴边的话:小姐的肉比人还娇气。
但现在,孟琼扫了眼壁挂时钟表盘,无压力地拆开包装盒。
胃里除了没喝完的冷咖啡,大概就是出门前的苹果残渣了。
这外卖很合胃口。
纪听白倒杯热水,端到她面前,才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来,侧头看她吃饭。
他身材修长,窝在小沙发上显得格格不入。
一次性纸杯里的水温正好,孟琼抿了一下漱口,清干净喉间的菜香,总算心满意足。
“素锦宴不便宜吧。”光配送费就四位数。
“加个微信,我和住院费一起给你。”
“好。”
男人不避讳地看她,光线投射在他脸上,周身气质淡漠,轮廓深邃分明。
孟琼翻开手机扫一下。
发送。很快添加成功。
朋友圈空荡荡的,她皱眉,略微遗憾地退出来。她不是小气的人,立即转了两万块钱过去。
桌面上的手机正好响一声,孟琼看见弹出来的是她的转账信息,男人垂眸,没有反应。
她倒不在意这些,不收钱是他的事。
等了好一会儿,孟琼才听见他的声音。
“如果我收了钱,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他的语速放的很慢很慢,似乎每个字说出都在认真观察她的反应。
四目相对,周遭的环境飞速隐去,男人的目光很直白,敲在她的心尖上。
沉默半晌后,孟琼平静地开口:“我们什么关系?”
下一秒,目光黯淡无光。
“没什么。”纪听白垂眸不语。
两人没再说话,仿佛刚刚只是一阵凉风刮过。
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夜很深,车身驶进出医院大门,如流光划过,融入浓浓夜幕中。
车内安静,两人各有所思,谁都没有开口。
病房里那句试探,引出来一池涟漪,久久未退。
她见惯成年人的风月调情,很清楚他在想什么。
只是越清楚,她越烦躁。
感情过界,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无疑如刀尖舔血。
她没办法面对。
烦躁感显露在面上,眉宇间似有浓浓的不耐,纪听白以为她在生气,有些无措,微耷脑袋不敢吭声。
车开好一会儿,停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
纪听白低声说:“你别生气。”
顿了一下,他从包里翻出两只蓝牙耳机,小巧的一对。左手撑住椅背,侧身凑近孟琼,白色耳机被塞进女人精致的耳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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