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却是一个舍得嫁,一个舍得走,”顾溪桥回转过身来看她,无奈地叹气,“摆明了,都是要为家国大义献身啊?!”
‘将士不保卫国家的话,又能做什么?’她问,慢慢也没那样警惕了。
“将士也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想守护的人。”顾溪桥突然明白了,这两个人分离的真正原因,一个心里只有国事,一个又根本不懂儿女情长,不知道这样的分离意味着什么。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却是一片茫然。
顾溪桥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指了指屋内那垒得严实的嫁妆,“听说,他也备了些薄礼的,要不要打开看看?”
俏俏眼眸一亮,本能地伸展开蜷缩的身子,最后还是摇摇头,目光却一直不舍得收回来。
她深知,嫁入顾家之后,便不再可以同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即便心里想,也不能这么做了。
顾溪桥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起先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门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对我有戒备亦是常理之中。但我顾溪桥不是口蜜腹剑之人,我答应你,从前在王府如何,在顾家便如何,不会因为嫁给我顾溪桥而有任何的改变。”
“你若想走,我也绝不阻拦。”在顾溪桥的眼里,对这个生得好看的娇娃娃满是同情。
“我既然嫁给了你,心里自然就不会有旁人,”她终于将手里一直握着的龙阙偷偷塞到了枕头下边,“也不会走。”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违心的话,虽然她眼下不太懂,但这份深入骨髓情义,哪里是说放下便放下如此简单?怕是连她自己都浑然不知。
从季恒那日不惜自降身份请求的那一刻起,顾溪桥便知道这个小姑娘在他心里的份量。
“成亲的时候他没来,”顾溪桥走到一旁的檀木箱旁,箱子早已被漆成朱砂色,上头系着诺大的红绸,“还是看一眼吧……”
可当打开箱匣的一刹那,显然有些发懵,抬起箱盖的手停在半空,而后轻轻放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兵书。
满满的一箱,再开一箱,也还是。
‘是什么?’怪异的举动反倒引起了俏俏的注意,不禁好奇地凑过来了脑袋。
还以为会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哪里有成婚送这个的?但细想先前的试探,送这个也是合情合理,毕竟自己连个三脚猫的武功都不会,实在难以叫人放心。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猛呛几口,“挺、珍贵的。”
俏俏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从床榻上挪了下来。
“能集齐这么多稀有的兵书,实在难得。”顾溪桥看着她从就近箱柜里拿出一本,左右翻看了许久,忍不住开口。
俏俏见了兵书,骨子里就莫名觉得亲切。从前,周絮晚叫自己舞刀弄枪,还被季恒训斥了一番,而今却把自己珍藏已久的兵书作为陪嫁送了出去。到底是有缘无分的两个人,对他亦没有旁的幻想,只想试着好好对待顾溪桥。
“这是靖安王送给你的,”她鼓起勇气,慢慢走到他身边,把书递了出去,“习武不一定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他顿了顿伸手接过,鹅黄色的烛光照耀着他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兵书在他手中停留片刻之后,又被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上。月光从窗子里漏进来,微微有些凉意。
‘去哪?’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身影,俏俏只觉心头被什么狠狠地推了一下,连带自己的脚步,冲到他的面前。
“我去书房睡,”他坦诚地回答,“我不会跟一个心里装着还其他男子的女子同床共枕,想必你也不会愿意。”
‘没、没有什么其他的……’俏俏的脸色有些煞白,从答应嫁给顾家的那一刻起,她会做的,就是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她用手比划,‘今夜新婚,你……’
那句留下来,终究是难以说出口。
她心里觉得闷,若换作是季恒,怕是早已经两眼泪汪汪,偏偏是顾溪桥,留给她的只是手足无措。
“何苦为难自己,我又何曾怨你?”顾溪桥是铁了心的不愿和她共处一室,哪怕是新婚之夜,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亦没有任何动摇。
她没有阻拦了,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门吱呀一声都打开了,月色冲了进来,照得他一身恍白,宛若长街初遇时的脱尘身姿。
她低下头去,抿了抿干涸的唇角,退到一旁。
“初来顾家,难免生疏,我还是跟你说一说吧,”他突然就折返了回来,“我爹爹经商在外,不常回来,过不了几天又要走了。他一走,宅子里就会冷清不少,家中大小事皆由二叔母打理,二叔去的早,叔母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她脾气不好,若是遇见避远些便是,若实在避不开,也无须慌张。你既嫁给了顾溪桥,便是我明谋正娶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要很快捋清楚这个庞大家族,确实有些为难。
‘不愿留下?是因为厌恶么?’她想了想,愧疚道,‘明明不喜欢,却要被人强逼着成亲。’
“怎么会呢?”他听起父亲提及虞家的遭遇,对眼前这个懂事又听话的小姑娘倍生垂怜,语气少不得柔和许多,“我从小体弱多病,喝药就跟吃饭一样平常。我这样的人,哪个女子敢嫁?即便敢,也不能耽误了人家。”
看着她愣神的模样,顾溪桥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留下,是怕身上的病气过给你,虽说是门旧亲,到底太突然了些,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还有些不习惯,也怕你不自在。”
木讷的身影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案几上捧过红彤彤的喜烛,示意他点上,‘秉烛到天明也是可以的。’
她的娇憨可爱正一点点打动顾溪桥柔软的心底,接过喜烛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更不要有什么顾忌,早些睡吧……”
她懂事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了屋子。守在外头的安乐也微微有些惊诧,行了礼以后,便折返了回来。
“姑娘,顾公子他……”安乐本想仔细问一问,但看到俏俏神情的时候,便已然知晓,松了口气。
‘他没有为难我,还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俏俏拉住她的手,眼眸中似有星光逸动,‘我想,顾公子是个好人。’
她不敢下太过肯定的话,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对方至少不是坏人。
“若真如此,奴婢就放心了,倘若殿下知道……”话到一半,安乐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吞下声去,“时辰不早了了,奴婢伺候姑娘宽衣吧。”
她何尝不是一样?总时不时地想起那个身影,明明不应该被想起的。
她解去笨重的婚服,又走到摞得整齐的兵书面前,像是在琢磨着什么。片刻之后,捋起袖子小心翼翼地一卷又一卷地挪到了外头。
第37章
“是地志。”一直沉默着的安乐,和她一样是前所未有的欣喜,但彼此也很努力地在克制,因而语气十分平常,“姑娘爱看的。”
来上京的时候,季恒也在马车里为她备了一本,至此一发不可收拾。有图有画,加上生动有趣的注释,她很是爱不释手,那也是她看的第一本。
安乐很是小心地用指腹扑了扑上头的灰尘,仔细数了数,竟有数十卷之多。
她跟着俯下身去,目光在上头来回穿梭,似乎想到了什么,用手比了比。
“姑娘是想看豫县的罢?”安乐似乎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尖手快地一阵翻找,递上前去,“喏,这就是。奴婢瞧了,大魏的各州各县都有,姑娘可以看上好一阵子了。”
她摆摆手,‘青州。想看青州的。’
毫不避讳,亦或者心底根本无法克制,没有一刻不想知道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青州啊?”安乐微微一愣,很快又继续翻找起来,小声嘀咕道,“奴婢记得藏书阁里应当是没有的。”
没有吗?
俏俏有些失落,握著书卷的手紧了又紧。
“不过,藏书阁的书实在太多,奴婢也记不清。只是偶然听虞将军说起过,里头没有一本书是有青州有关……”
‘你记错了,’这回她终于抢先一步,在严严实实的书卷中把青州的地志找了出来,拿到安乐的眼皮子跟前晃了晃,‘这不就是嘛!’
安乐停下手,凑近看了看,还真一字不错,尴尬地挠挠头,“姑娘知道的,奴婢向来没什么记性。”
再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多了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微妙。安乐知晓,季恒回上京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即便是有人常年打理藏书阁,那里头的书早就陈旧不堪,哪里会像眼前这么般簇新的诡异?
这样的疑虑,安乐自然也没说出口,只是看着眼前人,把手往那图上一指。
她所问的,是季恒在的方向。
“是这,”安乐轻点了一下图上的位置,“羊河,边陲重镇,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殿下启程的第一站必定会先去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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