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撇眼,视线晃过周忠涛也晃过她,几秒后直接拉开车门下来。
他径直走进咖啡馆,开门的时候咖啡馆上的风铃被撞得泠泠作响,青年步子没停,直接走到林羡清身边,然后坐下,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单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在林羡清颈侧。
周忠涛捏着笔的手一顿,他笑着说:“我好像记得你,叫温郁对吗?”
温郁也笑,唇角扬起来,笑眼也弯着,吐了几个字:“我的荣幸。”
他虽然在笑,但是兴致不太高的样子,那种笑就像之前面对那群股东的样子,林羡清记得,那时候会议散了以后,股东们瘆然地说他笑得像温执。
林羡清皱着眉转头看他,客客气气地说:“您找我有事?”
在她颈后,温郁的手指挑了她几缕头发在指尖绕了几圈又撒开了,林羡清没感觉到,但是坐在对面的周忠涛倒是看得清楚。
周忠涛品出什么来,低了头喝咖啡。
温郁歪了下头,目光懒洋洋地擦过她的脸,声音没什么情绪:“没人跟你说吗?这个项目我要亲自盯。”
林羡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确实没人跟她说过。
说着,温郁朝对面那人伸了伸手,“合同给我看一遍。”
周忠涛没说什么,把文件交到温郁手里。
青年垂眼扫了一遍,黑色手套捻住页脚,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后几页像是没什么耐心了,匆匆翻过后就把文件合上,扔到了桌子上,淡淡说了句:“还行,签吧。”
这场面逐渐变得奇怪。
按理说应该是林羡清求着周忠涛签的,这个项目要不要参加的决定权在周忠涛手里,怎么到了温郁这里就变成了命令一样。
周忠涛一直扬着的唇角也落下去几分,有点维持不住了。
可能是怕温郁的官威,也可能是在担心别的,周忠涛没跟温郁杠,低头把合同签了。
文件回收到林羡清手里后,温郁话也不说一句,抬着步子就走,往前走了几步以后又回头:“事情谈妥了,你还不走?”
林羡清觉得他很奇怪,她坐在原地没有动,回答:“我点的东西还没吃完。”
温郁微微抿住唇,唇角拉下去。
“哦。”
他回了车里,却没开走,车窗还开着,林羡清一偏头就能看见他正低头盯着手腕上的表盘。
坚持了几分钟后,连周忠涛也有些汗颜,他劝说:“我请客,不用觉得可惜,要不你先走吧,他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我记得你们当时就是一起去比赛的?总能看见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能待在一起也是很难得了。”
周忠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八卦:
“他是你的谁?”
林羡清绷了下唇角,蹙着的眉尚没松开,一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称呼。
是前男友,是喜欢的人,是投资人?
她张了张嘴:“初恋,掰了。”
周忠涛也有点讶异,他说:“你们看起来不像掰了的样子。”
哪儿有掰了以后还过来大摇大摆地宣誓主权,故意玩儿头发给他看的人?
林羡清摇摇头,“我不懂他。”
不懂他喜不喜欢她,不懂他为什么一边说冷言冷语一边来关心她。
“可能他还想挽回你?如果你还有感觉的话就别放弃他,毕竟在这世界上,很少能找到双向喜欢的人。”
林羡清笑笑,“谢谢你啊,清醒大师。”
他每次说的话都很有道理,这世界上多得是单向发出和单向接受的感情,很多时候都要一个人走单行道。
窗外温郁的车还没开走,他抿着唇盯了好久的表盘,直到林羡清走近他,问着:“你在等谁?”
他默默记下总和时间——一小时三十五分零五秒。
温郁不错眼地看着她,吐字:
“等你。”
第48章 珠算
◎她其实拥有很多的爱。◎
林羡清还低着眸子从车窗里看他, 温郁的手指搭在车窗旁边,他说完后就错开眼,视线平直地落在前方。
“送你回公司。”他说。
林羡清没进他的车,静静站在车旁, 说:“我不回公司, 还有事要办。”
车里的人眼神暗了下, 有些躁地转着腕上的表, “哦”了一声后就发动了车。
这边街上的人很少,人行道上只有零散几个人牵着狗在散步, 秋天的叶残落一地,像栖息着一森林的枯叶蝶。
林羡清转身看见他的车慢吞吞驶离, 她往反方向走了几分钟, 却发现旁边有辆车追上来跟住她——温郁把车开回来了。
她站住不动,路上的车也停下了, 温郁的车窗半开着, 他烦躁地狠捏着腕骨处, 眼睫低下,两人无声对峙, 都不说话。
林羡清率先打破沉默,“你回来干嘛?”
隔着排排在秋天萎蔫干柴的枯枝败叶,温郁远远地睨向她, 眼神漆黑深沉, 像极夜的黑天。
“上车。”
“去哪儿都顺路。”
林羡清默然几秒, “没必要, 我自己坐地铁也不麻烦。”
在被接二连三拒绝以后, 温郁也没坚持, 窝在驾驶位看着林羡清走进了地铁站才离开。
车里的电台声音聒噪, 本来是怕她上车时无聊才打开的,既然林羡清不坐她的车,好像也就没了这个必要,温郁抬指关了电台,动作间从兜里掉出那袋过期的牛肉干,他捡起来塞进了原来那个盒子里。
上了地铁以后林羡清才有空在工作群里问:“温总要跟项目?什么时候的事儿?”
底下有好几个人也迷惑地打了几个问号出来,看上去好像也不知情。
直到王可心冒个头出来回答:“大概一个小时以前吧,我也觉得很突然。”
没多久以后王可心反应过来什么,她问林羡清:“他秘书也是才告诉我的,我还没来得及跟别人说呢,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林羡清看着手机屏幕有点为难,她也不好直说刚刚的事,于是半真半假地回复:“刚刚碰到他秘书了。”
这事儿就被她糊弄过去了。
其实她跟温郁说的那句“还有事要办”也不是全然用来搪塞他的,林羡清接下来还要跑好几个地方,主要是拉拢几个珠算方面的老师,请他们去教育中心任教。
有一家珠算班开在一片濒临拆迁的老筒子楼里,这家培训班的名声其实并不太大,但是是位资历很老的老爷子开的,林羡清主要是想把这位老爷子挖过去。
珠算班的教室都很狭小,好在收的学生不太多,一个教室里松松散散地坐了十来个学生。
林羡清从窄廊里穿过去,在最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看见了老爷子,他名字叫温和,看上去也很温和,确实是人如其名了。
见到温和的时候,老爷子正缩在一张缺了角的木桌子后面,半晌后才很艰难地挤出来。
林羡清上来的时候扫了几眼楼下的教室,里面的桌子都是完好无缺的,好桌子都给去学生用了,他只落得个破破烂烂的缺角桌子,一边的桌腿还垫了报纸以维持平衡。
因为办公室的地方太小,温和请林羡清到走廊上交谈,老人留着很浓的胡子,已经发白了,但是他挺爱笑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成一条缝,总给林羡清一种熟悉的感觉。
很莫名的,林羡清对他很有好感,也许是因为林老爷的原因,她对这个世界上众多的老人都怀有莫大的善意,于是跟老人交谈的时候林羡清一直莞尔,语气轻缓:“如果您同意加入我们的教育中心的话,可以搬去我们那边的地方继续开珠算班的,屋内设施也由我们那边提供,第一年的租金可免,室内条件和人流量肯定会比这里要好很多,孩子也能受到更好的珠算教育。”
温和听着点点头,浑厚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很好啊。”
林羡清也莞尔,刚以为这次能很顺利地谈下来的时候,又看见老人慢慢摇着头,把合约给关上了。
温和说:“但是我不能迁址。”
“为什么?”
老爷子指了指楼下,声音掺着叹息:“你知道这里的孩子都是什么家庭条件吗?住在这片老城区的,基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我看见好多孩子,一年到头换来换去都是那几件衣服,也就我的珠算班每周都有免费公开课,他们才能来看看,能摸到算盘。”
从走廊的另一边跑过来个小孩儿,他们停在温和面前,摸着头笑说:“爷爷,我的算盘的梁断了,您能帮我修修吗?”
小男孩这么说着,从背后拿出一把小小的算盘,因为梁断了而散了几颗珠子出来。
他脸色有点窘迫,好像觉得这样拜托人家是一件难堪的事。
温和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笑说:“放在里面的桌子上吧,明天记得来拿。”
小男孩点头,飞奔去房间。
林羡清这才看见老爷子办公室的桌子上搁了好几把坏掉的算盘。
小孩儿走后,温和看着林羡清,有点无奈地说:“所以要是我搬走了,谁来教他们呢?”
所以要是这个又偏又小的珠算班没了,谁来告诉他们,生活在泥沼与深巷里的孩子,也可以有理想和爱,而不是只能在生活的柴米油盐里打滚,扑得一身挥不掉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