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办的人又来了好几次,林羡清总是说不同意拆迁,对方却总是咄咄逼人,经常是一群人在家门口就吵起来,而且小镇的人知识文化水平都不怎么高,说不了几句就要爆粗口骂人,林羡清时常觉得心累,又想着自己总不能像她们一样大路上撒泼。
她也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好多次,次次都没有回应,有时候经常要奔波到半夜,手里攥着一堆纸质文件回家。
巷子里的灯已经没几盏好的了,几乎黑了个痛快,入秋以后阴风阵阵,林羡清走在半路会一连打好几个喷嚏。
某天半夜她路过一家便利店,是之前温郁给她买过热巧克力的那家,鬼使神差地,她走进去,拿了杯热巧克力,到收银台付钱的时候店员笑着回她:“店里做活动,您这杯不要钱哦。”
第二次林羡清来,她却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很摸不着头脑,端着热巧克力坐在了便利店的桌子前,杯子里的热巧克力才喝了一半就凉了个彻底,林羡清回头看见收银台上有个戴帽子的黑卫衣男生,身形跟温郁很像,林羡清看得晃了下神。
为什么到现在她看见一个身材跟温郁差不多的人,都会想起他,然后惴惴不安地问自己这会不会是他?
只是看见个背影,她已经开始怀念了。
店员报了价,58.7元,恰巧是她这阵子买过的热巧克力的钱。
林羡清的手下意识捏紧了纸杯,她的视线紧紧黏在那人身上,心说:你回头,你回头让我看一眼。
看一眼我就放弃。
可是自始至终那人都把口罩拉得很紧,林羡清的盼望落空。
她早就偷偷去过春花巷的那栋老宅,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温郁也许走了,也许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找不到的地方。
便利店外人影绰绰,这条巷子已经空了,只有偶尔路过的人会进来买点东西。
林羡清走到收银台前,她问:“我都在你们这里中了好多次奖了,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店员朝她不好意思地笑,她很惊讶地问林羡清:“您男朋友还没跟您坦白吗?每次您的热巧克力都是他来付款的,三年前他就来找我说以后您在这儿买东西都记在他的账上。”
林羡清在收银台前站了好久,她无比艰涩地问:“刚刚那个人是他吗?”
店员笑着点头,林羡清转身就往外跑,身后的店员还大叫着“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羡清跑到店外,只看见枯败的树,褪了皮的红砖墙,看见满巷道的秋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那一刻她突然很后悔,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犹豫,是不是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风吹得她太冷了,冻出了眼泪来,林羡清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摁到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从巷子尽头传来铃声,林羡清怔了一瞬,立马往巷深处跑,电话被挂断,她继续打,铃声又响,如此往复。
月色太凉,照在空寂无人的小巷里,照在不能相见、不能终成眷属的“有情人”身上。
林羡清明明听见铃声就在附近,却看不见人影。
她抽了抽鼻子,说:“有本事你就把我拉黑,不然我就一直打下去。”
一墙之隔,温郁靠在墙边,长指一勾就拉下口罩,呼出的气在冷空气里凝结成道道白雾,翻涌着在夜空中消散。
他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人,只是默默把铃声关掉,并没有挂断也没有把林羡清拉近黑名单。
他自嘲般扯了下唇。
他怎么舍得?
温郁把震动的手机扔进口袋,背脊抵在崎岖不平的墙面上,仰头看着月亮。
这月亮怎么总是不圆。
无垠的月色照耀下,少年很轻地闭眼,在心里默念:快走吧,不要再想他了。
所有的一切,就该结束在夏天的末尾了,人不能太贪心。
手机震动停止的那一刻,温郁缓缓睁眼,五十二个未接来电扎得他眼睛疼。
回家后,温郁懒得摁开灯,他赤脚踩在地板上,搬家本来是为了不让他爸再来找他,但是因为之前把银行卡都扔了的缘故,温郁身上并没有什么钱,他只能堪堪租了个面积不大的小出租屋,房子比较破旧,设施不全,好在他并不经常做饭。
少年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在逼仄的空间正中央铺了块凉席,一进门就能倒上去。
温郁双手抱着膝盖,身子缩成一团,略长的黑发散在窗外射进来的月光下,床上是他买了很久的刀片,纸盒被他拉开过,刀片在月光下反光。
房间黑得不像样子,角落阴湿得爬满了青苔,小霹雳再也没有机会扒墙角,温郁每天在凉席上过夜,猫倒是舒服,蜷在被窝里睡得打呼噜。
无数次,温郁曾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只有他的人生要过成这样?
要撒无数的谎,要推开爱的人,没有可以交的朋友,没有可以聊天的人。
因为他是在『规则 』之下的人,因此他活该孤独。
是的,他是活该的。
——“听说了吗?附近又倒了几个珠算班,老牌的‘唯心珠算班’也开不起来了。”
——“这几条巷子我都住了几十年了,怎么就现在要被拆了?”
——“......温郁,这个成果是谁做出来的你我都心里有数,报告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你当惯了小偷吗?”
——“以后,就不要叫我老师了。”
——“我们不会是朋友。”
——“......”
是的,他是活该的。
活该没人爱。
隔天清晨,温郁从凉席上慢慢爬起来,他受了一宿的凉,骨头都在叫嚣。
温郁退了这里的房子,穿了件薄风衣,把猫揣在大衣兜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他捏着一张车票,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车票,一只猫,一个平安结,一袋牛肉干和一件穿给林羡清看过的大衣。
他什么也带不走。
车开到地方以后,温郁按着熟悉的路线,伫立在家的大门口。
他敲了两下门,阿姨毕恭毕敬地给他开门,别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对温郁笑,摁灭了指间的烟,金丝眼镜泛着凛冽的光。
“我说了,你总有一天会来求我。”
“在大门口跪着,什么时候我消气了,你就可以进来谈条件了。”
男人笑眯了眼,跟温郁如出一辙的天生笑眼。
他又说:“你该知道,这是规则。”
——『规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更得好早!!写上头了!
第38章 珠算
◎我只会等你到二十三岁。◎
他们说, 他是温家的人,就要遵循温家的『规则』。
假日要被锁在房间里,不可以出门玩,不可以交“平民”朋友, 不可以有没有用的爱好。
他们说, 只有这样他的人生才能变得更好。
温郁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破碎的、奇怪的、孤独的。
温家的别墅院子很大很大, 比小镇的老屋大了不少,但是没有石榴树、没有野花, 只有请人精心养护的名贵花种。
温郁不知道自己要跪多久,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 但是他没办法, 他不服软的话,巷子要被拆迁, 珠算班要倒闭, 林羡清的家就没了。
少年一直低着头, 觉得这是一件很难堪的事,他像个灾星一样, 没有人要。
下一秒,大门终于又被拉开,温郁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 就在自己眼底。
头顶的男人说:“起来, 你可以进去了。”
温郁的身子僵了一瞬, 他刚撑着地板站起来, 小霹雳就在他口袋里鼓动几下, 再也待不住, 跳了出来。
温郁伸手抓了一下, 却没抓住,小霹雳跳到院子里,用灰扑扑的爪子扑蝴蝶,小小的一团在院子里打滚。
“那是什么?”温郁听见那人这样问。
“猫。”
“养多久了?”
“四个月。”
温父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一眼,土猫的爪子抓坏了院子里温养着的花。
他毫无犹豫地开口下令:“蔡叔,把猫处理掉。”
温郁立马抬眼,他嘴唇抖了几下,声音轻得要被风吹散了:“你要打死她吗?”
男人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腕表,他面上在笑,温郁却觉得很扎眼睛。
但他爸只是说:“它弄坏了我的花。”
你的花是生命,他的猫也是生命,为什么你的花的命就要比猫重要。
你告诉他,人不可以喜欢没有价值的东西,但你可以养一院子的花,他只是养了一只猫都不被允许。
温郁立马转身,在蔡叔的棍子落地之前抱住猫,背上受了一棍,他不吭声。
蔡叔是家里的老人了,年过半百,两鬓斑白,最开始的那几年,就是他亲自把温郁的房间上锁,让他过了暗无天日的几年。
可是也是他半夜里偷偷给他送吃的,把封死的窗户打开,让他可以在晚上趴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才能知道天上有星星,地上的小孩是可以在路上到处跑的,人是可以发出笑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