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来不及吃饭, 她妈在身后让她拿几根油条, 林羡清只顾着摆摆手,然后就赶去打公交。
家里其实雇的有司机, 怎么着林志斌现在是个半大不大的老板,该准备的排面他是一点儿没少,但林羡清从来不坐家里的车, 上学的时候她爸说要送她去学校也被林羡清拒绝了。
本来跟那个老板约的是午饭, 但是人家临时有事, 饭局推到了晚上, 林羡清又得跑去房地产商那边商量教育中心的选址。
最后紧赶慢赶地在晚上九点前到了饭店, 林羡清一路小跑着赶进去, 拉开包厢的门的时候看见里面坐满了人。
老板有点讽刺她:“林小姐真是让人好等啊。”
林羡清没话可说, 只能弯下腰鞠躬,然后干巴巴地道了几声歉。
桌旁的王可心赶紧对她招手,让她过去坐,然后自己笑哈哈地打着圆场。
这个老板嗜辣,桌上点的菜几乎都是湘菜川菜那派的,林羡清吃不来,只能一个劲儿地吃土豆丝。
就这样还是要被找茬,跟着那老板一起来的对方公司的人指了指她盘里的土豆丝:“吃点儿别的啊,今天我们结账。”
林羡清沉默了一下,慢吞吞地应了声“好”,但捏着筷子却不知道往哪个盘里伸,最后只能像模像样地夹了一小块鱼,还把上面的辣椒给扒掉了,但一入喉林羡清还是受不了那个味道,一连咳嗽好几声。
旁边的人给她递了喝的,林羡清没怎么看就灌了一口,结果又被呛了一下。
——是酒。
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喉咙火辣辣地疼,嗓子都哑了:“我喝不了酒。”
王可心见状又替她圆,把桌上杯子里剩余的酒给喝干净了,“抱歉啊抱歉,她平时特别养生,不喝酒也不吃辣,让大家见笑了。没事儿,我陪大家喝。”
说着,王可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林羡清旁边那个男的很不爽地把上半身往椅背上一靠,语气没什么好气:“出来谈生意的,不喝酒谁给你们投资?我是给你们钱的,没道理还要看你们的脸色行事吧。”
男人低头点了根烟,烟雾缭绕的熏得林羡清眼睛疼,他又说:“真是扫兴。”
林羡清低着头,脸色很不好看,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投资告吹,只能一边烦躁一边陪笑脸。
她拿着酒瓶把空了的杯子倒满,两只手捧着杯子仰头喝完,林羡清垂了眼,声调平平:“我的错,我赔罪。”
包厢里开着暖光灯,林羡清被塞着吃了一堆辣得喉咙痛的菜,还被灌了几杯酒,再加上她这段时间肠胃并不是很好,林羡清觉得自己的胃被烧穿了一样疼。
还好后来一起合作的几个朋友给她挡下了,林羡清难受得忍不住,借上厕所的名义出了包厢。
包厢外没有烟味,没有需要阿谀奉承的对象,林羡清因为喝酒而混沌的大脑一瞬间松快不少,她赶忙跑向厕所。
在饭店回廊的转角,林羡清的脚步停住,她胃里只犯恶心,眼睛却一瞬不移地看向前方那个人。
温郁刚拉开包厢的门,在回廊的尽头,地面是铺的红毯,包厢上的挂牌摇摇欲坠,青年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视线就那样相撞。
这次林羡清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了,看见他变得凌厉的眉眼,薄薄的眼皮映衬着回廊上的暖光,眼尾下耷着,看着有点颓。
包厢里的人叫他:“温总,你去哪里?”
林羡清胃里难受,她来不及去感慨什么,扶着墙就转进了厕所里,弓着腰开始吐。
清早刚吐过一回,现在再来一次,林羡清的喉咙跟要裂开一样疼,胃里有火在烧一样,林羡清额头都冒出冷汗。
她清理了一下,对着镜子平复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的脸色还算正常,不至于扫了那群大老板的兴。
林羡清刚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听见走廊尽头恰好传来关门的声音,有一道很弱的人声说: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因为隔得比较远,林羡清听得也不清不楚,就没太在意,又回到了包厢。
王可心发消息问她感觉怎么样。
林羡清实话实说:“感觉非常糟糕。”
“那要不我帮你找个理由让你先走?”
林羡清抬眼,看见王可心桌前已经堆了不少酒瓶,她们这边没什么能喝的人,而且几乎都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根本比不过这些经常应酬的人,但每个人都还是在努力地喝,顺应着有钱人的喜好。
因为需要钱,因为他们有权。
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又是这么复杂。
于是她只能回答:“算了,我再撑一会儿。”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包厢的门被拉开,林羡清摁灭手机,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却见到了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温郁。
他神色仍旧冷淡,见到一房间的人盯着他也不怎么难为情,温郁轻撩了眼皮看了下房间的门牌号,很淡然地说了句:“抱歉,走错了。”
门又被他合上,却没怎么关严实,林羡清坐得离门最近,她就起身想把门关上,结果手指刚搭在门把手上的瞬间,门又从外面被拉开,林羡清的手还握在上面,被扯得踉跄了一下,往前跌了几步。
青年抬着胳膊挡住她,林羡清慌乱抬眼,看见温郁漆黑的眸正居高临下地睨视她,他眸子低垂着看她,唇角被拉得平直,一瞬间又恢复原状,林羡清闻见他衣服上有很淡的冷木香,跟少年时期闻到的皂角香味相去甚远。
温郁开了口,嗓音毫无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刚刚是不是捡到了我的东西?”
她愣了一瞬,嗓子因为呕吐而发沙:“我没——”
话还没说完,温郁仍低着眼凝视着她,眸子很轻地眯起来,他轻呵一声:“你想赖账?”
声音刚一落地,温郁扯着她的胳膊把人拉出门去,他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对身后的人宣告:“这个小偷借给我一下,待会儿还给你们。”
林羡清被他拉着沿着走廊走,都快走出饭店大厅了,林羡清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她挣了几下却没挣开,林羡清问他:“我真没捡到过你的东西,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温郁也不回头,也不停脚步,饭店大门口的风吹起他风衣一角,林羡清低头看见从他的大衣兜里飘出几根红线。
良久,林羡清听见他说:“去医院。”
她反应了一会儿,对他莫名其妙的关心觉得奇怪,明明前几天还对她说过那样的话。
林羡清嘴硬:“我很好。”
“你不好。”他说。
温郁单手揣在兜里,秋天的街道人影绰绰,路边落下大量焦黄的枯叶,被行人的脚或是汽车的轮子碾过后破碎,然后被秋风卷着扑向未知的地方。
温郁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他扫了她一眼,等着出租车。
林羡清不想跟他耗,她的声音沙哑难听,但她还是努力地发出声音:“你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好像没什么关系。”
她视线平直地看向前面,看着温郁的背影,继续说:“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好无聊。”
出租车到了,温郁抬手拦下,扔给司机一百块钱,只说了句:“送她去医院。”
再转身的时候,温郁眼都不抬,再也不看她,只是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停了步子,声音很低很轻,几乎要冻结在凛冽的风里:“没什么意思,就算不是你,是祝元宵、李欣怡、徐寒健,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帮一把,没什么差别。”
“至于无不无聊......”他停顿几秒,顺带着抬眼看了下天上的月亮,跟他在出租屋里看过的好像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不圆。
“是挺无聊的,以后不会了。”
温郁抬脚要走,走之前好心提醒了她一句:“记得自己撒个谎,就说是我纠缠你让你回不去了。”
说完他又顿了一下,眉心微蹙,像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妥,嗓音又染上些许烦躁:“算了,随便你怎么说。”
出租车的司机摁了几下喇叭,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还走不走啊?”
林羡清应了声,说“走。”
她坐上车,把出租车的车窗拉下来一些,凉风从车窗拉下的缝隙里吹进来,林羡清被风吹得眯了眼,不清醒的大脑变得清晰,她呼出一口气。
也不算“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林羡清没吃到过甜枣。
她只吃过三个长了虫的冬枣。
到了晚上,医院的人并不太多,林羡清去问诊,医生就给开了点儿口服的养胃药和解酒的药,胃病都得慢慢养,一时间是没办法好的。
林羡清回了家,用热水把药化开,但是没把握好温度,入嘴的时候把舌头烫了。
她捏着马克杯的杯柄,舌尖被烫得发麻,胃里也难受得要死,接连几天的劳累让她的心情很糟糕,再加上喝了酒,林羡清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客厅里的父母今天也是凑在一起看电视,林羡清听见电视里传来报道的声音:
“这次来参加我们人机大赛的是去年的老朋友了,他这次能否成功呢?”
“看我们的计算机已经算了一大半了,今天温郁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啊,明显比去年都慢了不少,听说好像是受了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