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都是戚瑶在说,生活,学习,甚至天气她都能找到两句能评价的。喻嘉树就随便看看,随便回回,直到有一天——
送来的信墨迹被晕开一大片,纸张粗糙,沾水后又晾干,变得凹凸不平。
喻嘉树拿出来的时候顿了两秒,视线扫过被水晕开的墨迹。
“树啊,你这小笔友还写着呢?”前桌的男生哟了两声,凑过来看一眼。
“我匹配的是个男的,我们早没说话了,在同一张纸上玩儿五子棋,一局要玩儿一个月。”
喻嘉树笑了一声,“什么毛病。”
“说真的,感觉他们学校也不学习,风气差得很,”前桌玩着笔盖,嘟哝,“也不知道这活动有什么用。”
“没。”
喻嘉树微微挑眉,想起这女孩儿连哪道数学题错了都给他说,还说没听懂,抄了遍题,让他试试。
他以为多难,扫了一眼,不到一分钟就做出来了,第二次来信时纸上就画了个气鼓鼓的兔子。
少年垂着眼笑。
“还是挺可爱的。”
前桌撇撇嘴,转过头去了。
喻嘉树垂眼看新来的这封信。字迹依旧娟秀,一笔一画从不拖拉勾连,写得无比清晰。
第一句话是:你在一中上学,是不是去过市中心呀?
喻嘉树心说,我不是去过市中心,我是住在市中心。
接着往下看,他那点揶揄的笑意渐渐散了。
她说,市中心是什么样的呀?漂亮吗?
一中呢?
是不是不会有上课捣乱的黄毛男生,往老师身上吐口香糖,偷偷剪掉女生的头发?
我们学校的校服很丑,橘红色的,面料也差。上次在路边看到有人路过,穿的是附中的校服,黑色西装和百褶裙,很漂亮。
听说别的学校还有礼堂,多媒体教室和体育馆,一中也有吗?
那女孩儿一点点地设想好学校的生活,像是刚开智的孩子,从零碎的信息里拼凑,用自己的幻想为画面上的东西涂上颜色,梦幻又漂亮。
十分笨拙,笨拙到了可爱的地步。
她身上有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钝意,不谄媚,不急切,极其平和柔软。
喻嘉树一行行看下来,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发现过一中这么好。
校服好看,食堂饭菜好吃,教学楼明亮,礼堂宏伟,操场宽阔。
老师都是名校毕业,注重学生情况,同学谦和有礼,不会随意染发,随意捉弄女孩儿。
他一行行的往下看,终于找到了她忽然开始设想的起点。
“老师说每年的初三毕业生都会有三个去一中读书的名额,但是要交五万块钱,我想想还是算啦。”
“我同桌说她毕业后要去开美甲店,我去给她当个帮手也不错,至少可以自己赚钱了。”
不错个屁。
喻嘉树眉毛冷淡地一凝,眼底蕴着些戾气,看着最后一行被晕开的水渍,满腔冰冷的火又倏然灭了。
开始以为是水杯倒了,现在才知道,大概是眼泪。
这得多能哭?
他垂眼,长指微动,把这封信原样折回信封里,塞回抽屉,长腿伸直,起身走出教室,砰砰叩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又一个周一,戚瑶仍然在为数学题烦恼,学工部的老师匆匆来了一趟,又走掉,像急着要去处理什么事情。
她收到信时,有些吃惊。
信封被撑得鼓起,棱角分明,边角都泛着白,像是快要装不下。
……他终于被她烦到,塞了个炸弹进来?
戚瑶诧异又谨慎地打开来看——
信封里是满满一叠照片。
从一中校门口拍到教学楼门前。
校门宏伟,金色的大字印在上面,随着那天的阳光而熠熠闪光。绿色的爬山虎葱郁,茂盛地坠在头顶。
进门之后是一条大道,两侧是高大的梧桐树,花坛里种着不知名小花,整齐漂亮。
教学楼墙体呈白色,铺有红色砖块,窗户明净,在晴天下反光,映出耀眼的正午太阳。
讲台桌椅全都是崭新的,桌上堆满了各类书籍,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还有女生压在数学书下的言情小说封面一角。
升旗仪式上,全校学生安静地站在操场上,蓝白色短袖校服衬得人无比青春,比社中橘色和黑色相间的校服好看多了。
戚瑶一张张地翻看这些照片,几乎和她想象里完全契合。
一个教室明亮,操场宽广,适合认真读书的地方。
就是……她看着最后一张校服照里,人群中间那个肤色略黑的小胖子,心想,这个笔友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都说见字如见人么?
那他的字不应该这么好看且有锋芒,应该再圆一点……
算了。
她视线一转,回到色彩明艳的其他地方,一切一切都显得如此明媚可爱,和这里截然不同。
那当然是个很好的地方。
可是要整整五万块钱。
奶奶省吃俭用,一块钱掰成五份来花,攒下来的钱都拿去给院里的小朋友们买东西,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奶奶养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戚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腹动作轻微,在光滑的相片上摩挲。
静了好片刻,她准备把照片塞回去。
上次跟她沟通的那位男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前门,讪讪地喊她名字,说出来聊一聊。
“老师开玩笑的,一对一帮扶是政府的要求落实的,为的就是帮助我们这些贫苦孩子,怎么会收钱呢?对不对?”
“……”
变脸来得太快,太过于猝不及防。戚瑶没说话,抿唇看向他身后。
老校长一脸怒色,身边还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神情严肃,胸牌上印着“C市教育局”的字样。
面前的老师一脸慌张,趁背对校长时给她做眼色。
戚瑶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男教师松了口气,又听她接着道,“可您上次说,就是因为是政府要求的,所以才要收钱打理关系,购买入学资格。”
走廊气氛瞬间低沉下来,老校长气得吹胡子瞪眼,挥手让她先进去。
没几天,他们班就换了老师,再也没见过这位试图中饱私囊的教师。
穿堂风猛烈,夹杂着大声玩闹的声响,衬得少女身影格外单薄。
戚瑶站在走廊上静默片刻,缓缓走回座位。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天阳光格外的好,桂花已经快要开过了,随风散了满地,香气和阳光一起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洒在课桌上散落的照片上。
每张都那么漂亮,好像是一个个朦胧的梦境,缓慢在空中漂浮着,从远处飘来。
从可望不可及,变成伸手可摘星。
信封里一张纸随微风飘落,打着旋儿落到她眼前。
那人的字依旧苍劲有力,落笔处尽显锋芒。
他说,“礼堂太远了,懒得走。”
“明年自己来看。”
21/锈迹
21
气氛安静。
戚瑶脑子嗡嗡直响, 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当初写信的场景。
十几岁的少女心事满怀,唠叨地碎碎念。
说后面的男生老是上课抽烟,很讨厌。以后她一定会很讨厌很讨厌抽烟的人。
说她今天第一次到市里去, 是为了买书,公交车晃得有点头晕, 必须要坐在窗边才行。
说这项活动因为到了初三, 要终止了, 可是她不想。
对面很直地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样,把她气得要吐血, 翻过面来发现他落了学校详细地址和邮编。
独独没有姓名。
他们阴差阳错地错过了最好的一次自我介绍机会, 后面无论何时再提起, 都觉得奇怪。
于是就有了那次戚瑶问他叫什么, 对方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 你读过《橘颂》吗?
她去市里那次, 还小心翼翼从书店里抱回一本楚辞,翻来覆去读过好多遍, 没看出个所以然, 于是自顾自地给他取代号叫“S”。
当时还心想,这个代号跟这小胖子还挺配的,都很圆润。
谁知道……
——“这颗痣怎么不见了?”
十年后的今天, 那人坐在沙发上, 静静地问了这么一句。
戚瑶垂眼, 盯着他在照片上落下的那一个小黑点, 默了片刻。
“娱乐圈比较信风水,我老板也觉得这痣位置不好, 一般都化妆遮掉。”
这话她从前也说过一遍。
喻嘉树扯了扯嘴角, 懒洋洋地坐回去, 脊背往后一靠,显出几分冷淡来。
“那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他有点生气。
戚瑶隐约意识到这一点,略微有些茫然地抬眼,看他那双和少年时期别无二致的眼。
光阴再次倒转,回到少女的笔尖。
——“你说,难道真的有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变成泥潭里的蝼蚁吗?”
十五岁的戚瑶坐在老旧教室里的靠窗位置,被压抑的哭声触动,无波无澜地回顾她破落到今日的人生。
一出生就成了弃婴,被丢在福利院门口,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完全不知。
姓是抓纸条抓到的,名是奶奶取的,意为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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