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自小就敢想敢做的性格,唯独对母亲又敬又怕。她很依赖母亲,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任性忤逆,顶嘴发脾气的时候也屈指可数。
许岁放下手机,笑着说:“您消消气,小点声,爸爸听见又要骂人了。”
“别总蒙混过关。”郝菀青苦口婆心:“咱们女人不比男人,青春就那么几年,耗不起的。你眼看快三十岁了,自己想想吧。”
很多母亲都有类似担忧,“30”这个数字变成可怕的分水岭。
许岁不反驳,只点头。
郝菀青看她不疼不痒的样子直来气,手指狠戳了下她脑门,懒得再搭理。
这晚按照二老的作息时间很早就休息。
许岁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仍毫无睡意。
窗外骤然明亮,有火车驶来,伴着鸣笛声慢慢减速,停往站台。从前不以为意的事,离家久了,竟觉得吵闹。
许岁坐起来,有些口渴,蹑手蹑脚地出去找水喝。
她一开门便闻到了泡面味。
许岁立在房门口,转头看见阳台上有个人。
他静止不动,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无声对视好几秒,许岁接头般小声:“你干什么呢?”
陈准朝她做个噤声动作,又勾了勾手。
客厅里黑着灯,只靠外面微弱光线照明。
阳台没封窗,正中摆着客厅替下的圆茶几,旁边两把椅子,角落里是郝菀青精心打理的盆栽,另一侧晾衣架支起来,上面搭着半干的衬衫和长裤。
许岁轻手轻脚走过去:“又饿了?”
陈准收回长腿让路:“光顾喝酒,没吃什么东西。”
许岁坐去里面,除了泡面,茶几上还放着晚饭吃剩的橙汁排骨和炒空心菜:“怎么不热一下再吃?”
“有声音。”他怕惊动许康和郝菀青。
许岁左侧肩头掩在衣架下面,转头看他:“晚上喝不少酒吧。”
陈准说:“半杯白的,两瓶啤的。这一顿至少二十公里才能消耗掉。”
陈准翻开背心下摆,露出腹部皮肤。他肤色偏深,热风围绕,上面挂一层亮亮的汗。
陈准抹掉汗,很快拉平衣服。
许岁不经意看到了。那里的几块肌肉起伏规整,暗光下线条走向清晰,腰很窄,给人的感觉却精壮结实,充满力量。
眼前的人已经与印象中的男孩完全不同,他那时个子虽高,终究单薄了些。
许岁挪开视线:“啤酒热量很高?”
陈准答:“本身不高,但酒精代谢的同时抑制其他食物代谢,就转变成脂肪被储存了。”
“偶尔一次没关系。”
“喝完就后悔。”
许岁笑:“对自己好严格。”
“幸亏许伯只拿个杯底跟我喝,再多准趴下。”他极淡地勾动唇角,不多时又说:“酒量倒比几年前有长进,最起码能控制自己行为,不做后悔事。”
陈准并非有意提起,平时想得次数多了,便脱口而出。
两人不约而同记起那个酒醉夜晚。
许岁听出点懊恼意味。她大陈准三岁,想当然地认为应该更成熟更理智,一直以来都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是她不懂得约束自身行为,才造成今天的局面。
但她误解了陈准意思,他并非后悔和她亲近过,是后悔步骤不对。倘若那晚及时停止,两人关系能够循序渐进发展,或许会有好结果呢。
周围空气凝结,他们之间前所未有地尴尬。
陈准在心里扇了自己几巴掌,话已出口,只好一声不吭等着她打破沉默。
好半天,许岁掩饰性地去弄头发:“泡面还有么?”
陈准动了动:“想吃?”
许岁摇头:“你吃吧,我先睡了。”
陈准把桶面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没动过,我再去泡一桶。”
“不用……”
“够软了,吃吧。”
陈准起身,视线里忽然多出一个明亮光点。远处驶来列车,车头灯在茂密树叶间穿梭,越来越近,随着光圈变大,周围景物的轮廓也隐约呈现出来。
他转了个身,手肘撑住阳台,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把戏,回头看许岁:“猜车厢,忘没忘?”
许岁也站起来,趴在他旁边朝远处看。
这里还是留下很多回忆的。
他们的童年不比现在孩子幸福,一个还好,多一个便出现分配不均的难题。许岁没有任何当姐姐的自觉性,因为一根冰棒也能引发战争,两人时常暗地里较劲,陈准打不过她就告状。
后来许岁想出个办法,拉着陈准去阳台等列车。爸爸是铁道工,她自小就对一些相关知识了如指掌——动车固定8节车厢,普通客车18节左右,货运火车在1到60节之间……
陈准根本不清楚,所以从来没赢过。
比如那次碰见一辆重载拉煤车竟超过100节,陈准数得不耐烦,自动认输。转头一看,许岁表情严肃,双眼坚定,仍然固执地将火车节数认真数完。
那年陈准读小学六年级,许岁初三。她梳着高马尾,额头光洁,眉眼间多出柔和的少女感,性格却还像男孩子一样。
陈准以往觉得许岁只比自己多出一把头发,和班级里一碰就哭的女生实在差别太大,而那一刻,忽然看到她安静且坚持的一面。
小小年纪根本不懂感情,更算不得爱,但有些复杂情愫却很早就悄然滋生了,一路成长,一路变化,一路加深。
两人打打闹闹地过来。
升入高中后,陈准已经能够轻松制伏许岁,反剪住她手腕逼她求饶,但手上总留余力,害怕弄疼她。许岁却没轻重,服软后偷搞些小动作,指甲时常刮伤他。
那个游戏延续,陈准觉得挺幼稚,无聊时勉强陪她猜一猜。他没有小时候那么好骗,输赢逆转,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
陈准说:“你猜得准,这碗面归你。”
家里阳台至铁道还是有些距离的。许岁眯起眼,好像是列货车,不太好猜。
她说:“35节左右。”
没多久,陈准也说个数字:“30吧。”
两人没再说话,目光定向同一处,心中默数。
车头经过,薄烟凝在半空中久久不散,伴随着有节奏的轰隆声,黑色铁皮几乎融进夜里。两人看得吃力,许岁最终给出26节的答案,陈准比她多数两节。怎么都是他赢。
陈准扭头,挑挑眉。
许岁竖起大拇指,“厉害。”她看他一眼:“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吧。”
陈准没说什么,仍旧撑着阳台看远处,不太舍得这样的夜晚就此结束,可确实也没有再挽留的借口。
等身后终于没了声音,陈准坐下来吃那碗面。
他狼吞虎咽,没尝出什么滋味,不知是体内酒精作祟,还是像以前一样,食物争抢过才更好吃。
转天回南岭后,陈准有一阵子没见到许岁。
某个周末的晚上,他回自己家住了一晚,父子俩喝酒聊天,深夜才睡。
第二天陈准借老陈的车去基地,见院子里停一辆白色奥迪。
义工周媛也在,她是华哥老婆,平时和阳阳两人管理网站后台,由于本身从事会计工作,所以也处理基地账目。
他进去时,看见周媛和刘叔夫妻正从奥迪车后备箱搬狗粮。
陈准大步过去,接住她抱着的一大袋:“谁给送的?”
周媛说:“新加入的义工小姑娘,在后院呢,你去看看。”
陈准用一手提着,又从后备箱拎出一袋子:“都是进口的。”
周媛很高兴:“可以给宝贝们改善伙食了。”
把狗粮、罐头和营养品搬进屋里,陈准去后院。
后面是一排厂房,在室外用铁丝网截出数间狗笼,再在墙壁下面挖出一米见方的洞,直接通往厂房内。这样狗狗们能乘凉放风,也有避寒避雨、休息睡觉的地方了。
拐过转角,陈准看见一个女孩背影,正站在端午的单间前,手指伸进铁网逗弄它。
陈准眉头微皱,立即出声阻止,“你干什么呢!”
女孩吓一跳,赶紧缩回手转头。
“是你呀!”她笑了。
陈准走过去,想要训斥几句。
没等出声,她先问:“你不认识我了?”
陈准低头瞧了对方几眼,根本没印象,她脚边忽然窜出一只串串,通体雪白,毛发精心修剪过,吐着舌头冲他摇尾巴。
陈准认得它左眼下方硬币大小的斑痕。是和许岁在生态城救助的那只。
他弓身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又抬眼看她:“原来是你。”
女孩好气又好笑:“你可真奇怪,认狗不认人……”说一半觉得这话像在骂自己,赶紧吐了吐舌。
陈准说:“真来当义工了?”
“怎么样,意外吧。”她右手从背后伸过来,声音清脆:“我叫赵艺涵,它是卷卷。”
陈准笑了下,和她握握手:“陈准。感谢你的捐助,欢迎加入。”
端午已经在笼子里急得不行,左前肢扒住铁网,残疾的那只悬在半空,不停颤啊颤。挺大个块头,嗓子里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
陈准转身开锁,端午扑过来,兴奋地摇屁股,伸长舌头乱舔他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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