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将收集起来的纸牌迅速打散穿插,几次反复后在沙发上抹开,双手指尖的动作行云流水,有种莫名的掌控感。
这时客厅大门那里传来开锁声。时欢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才下午五点半,周箨竟然就已经到家了。
她习惯性地转过头去和他打招呼。
冬日昼短夜长。天色擦黑,从窗子看出去恰好可以看到他回家时的必经之路,天际沉浸在一片深紫色水彩般的晕染中,仅存的数缕日光朦胧而轻柔。
“今天回来得好早。”
“嗯。”周箨看了看她和宁楚,垂下眼睑,将手里的购物袋暂时放到柜子上,蹲下身去换鞋。
视线从他清俊的侧脸、凸起的喉结向下看去,不自觉地划过他衣衫下隐约可辨的颀长笔挺身材,这些天来困扰时欢的问题又重新袭上心头。
空气一时间陷入寂静。而时欢知道,嫉妒和占有欲像是藤蔓一样在自己心里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将理智和表面艰难维持的平静无波尽数撕扯碎。
这样好的一个人,她想去像小孩子耍赖一样抱紧他,一点都不分给别人。只要一想到可能会有别人拥有他,她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放在火中灼烧一般心神错乱焦躁,真切体会到切肤之痛。
宁楚收回落在周箨身上的目光,忽然戳了戳时欢:“没有谈过恋爱,你总有喜欢的人吧?”
时欢正为这不该产生的扭曲嫉妒和占有欲而心虚,闻言猛地一惊,像是被人拿住了赃物的小偷,在指控面前拙劣而惊惶地矢口否认、负隅顽抗:“没有。”
“这也没有?”宁楚瞪大了眼睛,作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眼中极快地略过一丝狡黠神色,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那你到底能不能懂我说了些什么呀?如果我想要开始追求新的感情,你会不会支持我?”
她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时欢松了口气,满口答应:“我当然会了。”
周箨换好鞋,拎起柜子上的购物袋向厨房走去,乌黑眼眸中的神色深不见底,似乎有些暗色,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的薄唇动了动,只是问了一句很寻常的话:“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时欢愣了一下,发现他是在问自己,答道:“没有,什么都好。”
说罢她客气地转头去看宁楚,宁楚向她摇了摇头,而后穿起拖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热情地问周箨:“需要帮忙吗?”
周箨回头看了一样她,神色没有任何波澜:“不用。”
被拒绝得如此不留情面,宁楚怔了怔,而后满不在意地在沙发上坐下。本来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帮忙的时欢也不好再跑过去,丢她一个人在这里,于是就坐下来陪她继续玩纸牌。
宁楚摸起一张牌,状似不经意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无论什么人都可以?”
时欢根本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宁楚的问题有点奇怪,但本着“为朋友走出失恋打气”的原则,还是毫无原则地附和:“当然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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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时欢的意识还没有恢复,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看到身旁原本宁楚所在的位置是空的,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于是费尽全身力气支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卧室,确定宁楚已经不在这里了。
好久没有毫无心理负担地睡到自然醒,她向后仰面砸回床上,惬意地裹着被子翻滚了几圈,然后摸起手机刷了一会儿Twitter,才翻身下床洗漱,然后去找宁楚。
穿着毛绒绒的厚睡衣从楼梯上走下来,她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女生声音。
宁楚居然一大早起来替她和周箨做早餐?
时欢感激涕零,揉了揉眼睛,准备跑过去和她打个招呼然后在一边帮帮忙,却忽然在楼梯口顿住脚步。
厨房里不只有宁楚。
穿着修身居家裤的女生站在男生身旁,两个人离得很近。四肢苗条、身材纤秾合度的漂亮女孩子随意地挽了一个丸子头,看着温柔沉默的男孩子低头煎鸡蛋。
宁楚有时会扬起头来笑着看着周箨,大约是轻柔的晨曦在她眼里映出明媚的光芒,是时欢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态。
大概是他们之前说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宁楚掩唇,发出清脆好听的笑声。
“好厉害啊,周箨哥哥。我也想一直吃你做的东西。”
第41章
六岁时认识周箨, 算起来到现在,她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有他的身影。
最开始周箨于时欢而言只是许多小玩伴里的一个,甚至算不上是最亲密的。因为他向来都很安静乖巧, 和顽劣吵闹的时欢不太一样, 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只不过,除了妈妈总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之外, 还因为小周箨长得很漂亮,还会为她闯祸和偷吃在大人面前隐瞒, 所以时欢才对他比较有好感。
后来进入同一所小学读书, 成绩又相近,两个人才逐渐变得熟悉,就像是课文里学过的“总角之宴, 言笑晏晏”,是纯真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小朋友友情, 带着新奇的试探和接近。
再后来时欢读了中学, 开始习惯他的存在, 感谢他一直在学业上无条件的帮助,也察觉到他家里的不同寻常, 于是忍不住想要多陪伴和安慰他。
那个时候周箨对于她而言,的确和其他所有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
她和周箨一起长大,知道他从小的几乎所有事情,读得懂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 无条件地希望他变得越来越好,而且知道他也会同样地对她。周箨几乎已经成为她的家人。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现在想来, 也许是从她偷偷跑去看他上竞赛课时移不开目光,也许是她在知晓他竞赛成绩后在电话里说“想和你读同一所大学”,也许是顾之京那一句“他和你很配”开始, 总之在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少年不再是那个乖巧伶俐的男孩模样,在悄然溜走的时光眷顾下,慢慢变得清俊挺拔,仅仅是穿着校服站在走廊上看书,都会引起路过同校女生的回眸。
他是如此耀眼的存在。
满足学生时代值得心动的人的所有标准——成绩、容貌、性格。
少女也难以免俗,开始忍不住接近,却因为大意,将无条件的信任、依赖和亲近、面对他时的悸动都归咎于从前所认为的“亲情”。
她和他认识太久,在那之前也没有对别人动过心,以至于分不清“友情”、“亲情”和“爱情”的界限。
男生女生的故事大都相似,多么骄傲厉害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总会忍不住自卑,更何况对方是客观上就如此优秀的人。大约这其中也夹杂了一些“不想渎神”的自我欺骗,她竟然迷迷糊糊地抱着“只是亲情和友情”的念头虚度了这么多年。
在他来芝加哥时才懵懂地察觉到什么,而眼下,看到他和好朋友站在一起,时欢终于觉得像是堕入冰窟,手脚发凉。
从楼梯口到厨房几米的距离,像是壅塞着冰冷沉重的海水,暗无天日的深海令她窒息,令她望而却步。
宁楚喜欢周箨,她看得出来。而她昨天才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宁楚,支持宁楚去追求任何人。即便抛去好朋友这一层关系,她也不应该明知如此依旧擅自插足。
然而这清醒又讲义气的原则却与她心里始终挥之不去的嫉妒和占有欲相冲突,几乎要将她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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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迟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过来。
那些扭曲狰狞的嫉妒和占有欲都不是空穴来风,只有爱情才是如此自私的。
一直无法对其他人心动,是因为太早就遇见了比他们都好的你。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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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将煎好的鸡蛋盛进一旁的盘子里,多年来的默契与了解累积成难以用科学去分析的敏锐直觉,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他蓦地回过头。
时欢站在楼梯下安静地看向这里。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似乎有光泽一闪而逝,袖子被挽到一半,就像很多次冲进厨房要帮他时一样。
而这一次,她抬起手来将袖子放了下去,转身离开了。
周箨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只是凭着这么多年的本能和了解,看到时欢那样的表情,心就蓦地向下一坠,而后也很快明白过来了缘由。
大概是被误会了。
那个女孩起床找来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即便他基本没有给过任何回应,她总是可以一个人找到话题说个不停,还发出不知所谓的笑声。
大概笑笑撞见这一幕,以为他们相处得很好,不想进来打扰。
周箨“咚”的一声将煎锅放回灶台,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解释,却倏地顿住,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要怎么解释呢?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孩子,他们什么关系都不会有?
就像是那天他听到那个女孩子告诉笑笑,有很多人私生活都很乱,他也察觉到了笑笑情绪的变化,可是不知要怎么开口解释。
他和她还不是恋人,朋友之间去解释这样的话不会唐突越界吗?
换一句话说就是,笑笑会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