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了数,整整八百块。
这年头几十块就能娶媳妇,八百块之巨,一个双职工家庭三年也不一定有这积蓄呢!
天哪,她当时只是想要点去北山的路费,他居然给了她八百块“路费”,这家伙,怎么就不声不响干大事啊?
此刻,抱着一堆钱,珍珍对季渊明的崇拜之情跟赶美并驾齐驱,这男人不仅人长得帅,情商高会照顾亲戚,还让她掌握财政大权……妈呀,她觉着她能苟,苟一辈子!
既然是亲手给了她的,那就跟给婆婆的不一样,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加上以前的私房钱,她林珍珍现在可是拥有834块巨款的款姐啦!
珍珍这一夜,乐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怀揣两块钱和肉票上公社,必须立即马上吃肉,再不吃她肠子都要生锈了。
当然,她身后还跟着来狗猫蛋,上公社这样的大事件他们怎么可能缺席呢?季老太本来不许他们去,可俩家伙偷偷躲在珍珍必经的半路,一拖二就这么来了。
这一次,她有经验,吃冰棍只给六分钱,买三根一模一样的,不能再让他们赚差价。
那红白相间的五花肉,有肉票六毛一斤,没票去自由市场九毛,珍珍大手一挥专挑肥多瘦少割了三斤,顺带连说带骗要来两根大骨头,虽然没肉,可敲断熬汤也香,汤里随便烫点小青菜都是绝美。
倒是遇见一老太太挑着两筐葡萄,紫黑紫黑的,特甜特水,珍珍看她可怜,花五毛钱全给买下了。葡萄很多,至少三十斤,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她干脆又咬牙买了两斤冰糖,有用。
满载而归的一拖二,很快在白水沟生产队引起轰动,他们还没到家,季老三和曹粉仙就来接驾了。
两口子笑得殷勤,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葡萄和肉,“大嫂辛苦了我帮你拿吧,娘,我大嫂买了肉,咱们晚上吃个啥炖肉?”
“嚷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呐?”
“知道就知道呗,我大嫂自个儿掏钱补贴咱伙食,没毛病啊,是吧大嫂?”曹粉仙生怕买肉钱从公账里下。
珍珍笑着点点头,主要是她也馋啊,补贴就补贴吧,她又不可能开小灶。进厨房,给灶膛里加把柴,将五花肉全切成半公分的厚度,大铁锅里随便煎一下,不能把油全煎出来,那样好吃是好吃,可不解馋。
就着起金边的厚厚五花肉,加水熬出一锅奶白色的肉汤,再加大块土豆茄子豆角一切自留地里有的菜,肉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特解馋,菜也煮得油汪汪的,大人孩子没人得了满满一大海碗。
这一顿饭实在是吃得曹粉仙浑身舒泰,饭后居然还在没轮到自个儿洗碗的日子里争着去洗刷,这让季老太非常欣慰……如果,不是猫蛋看见她在厨房偷着舔菜盆上一圈冷猪油的话。
林珍珍以前在食堂不吃肥肉,哪里想到现在能给她带来最大幸福感的东西居然是肥肉,还最好是一咬冒一嘴油的!
“吃饭呢正?”门口进来个人,是笑眯眯的队长家陈大娘。
“他大娘,赶紧进来,吃过没?”
“别忙活了,刚吃过。”陈大娘一把拽住季老太,“你家渊明媳妇儿呢?”
“瞧我这记性,那天在村口遇见你就是要告诉你好消息的,结果一下给忘了。”
“啥好消息,莫非是……那事,有消息了?”季老太一激动,声音还挺大,“珍珍赶紧的,请你大娘进屋,老二家的泡杯茶来,上次渊明带回的茶叶,我们一直没舍得喝,老姐姐一定要尝尝,听说是福建特产……”
“本来,代课这事本该早点定下来的,我们家老七也专门上公社打过招呼,说等学生开学就增加一名教师,工分由我们队出,工资由隔壁队,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们不乐意开工资?”
“可不是咋滴,人觉着工资给高了,不乐意,说这样的好事他们队也有高中生,让他们的人来……”看吧,这就是两个生产大队“合作办学”,利益问题上总有人拉胯。
季老太肉眼可见的失望,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无论说啥都有质疑队长不够尽力的嫌疑。
“瞧你,都说是好消息,看把你急得……”陈大娘挺了挺胸膛,“我家小七一听,这怎么行?想你们家渊明跟他啥关系,咱两家人啥关系,他能让外村人抢了珍珍的名额?那不行啊。”
得嘞,听到这儿,林珍珍算是听出来了,告诉她“好消息”是假,表功才是真。
“小七急得呀,满嘴火泡,还坚持着上公社跑人情,请书记和主任吃饭不算,还送了十斤上好的旱烟叶,还……”
季老太赶紧从柜子里抱出一包茶叶,两包大前门并四条肥皂,这些好东西都是季渊明买回来的,屯得都快过期了,现在可终于派上用场了。
陈大娘客气几句,笑着收下,直到喝完两碗浓浓的苦苦的茶水,这才离开,“珍珍别忘了啊,明儿早上八点去找钱校长报道。”
婆媳俩感激不尽,一路将她送到村口。
“喂,季宝明你看见没?你妈送出去那么多好东西呢!平时咱连影儿都见不着,这到了大嫂的事上眼都不眨说送就送,她跟你和二哥商量过吗?”
季老三心里正烦着呢,他又不是瞎子。
“你说,这得值多钱呐?”
老三按耐住内心的委屈,吼她:“边儿去,就你掐尖,大哥带回来的东西爱送谁送谁,关你屁事。”
曹粉仙知道,男人这是动真怒了,赶紧一把搂住他腰,“哎哟你别凶人家嘛,我这不也是心疼你,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后娘养的,最脏最累的活儿你干,好事一分捞不着,要我说啊,咱们就分出去过,爱怎么着怎么着,不用看谁脸色……”
季宝明被她说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这家里,大哥是骄傲,是门面;二哥是老黄牛,任劳任怨;就他是多余的,从小被奶奶带跟前,导致老娘恨屋及乌,看他也不顺眼,娶媳妇不给上心,过日子不给谋划,这家里还容得下他吗?
答案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林珍珍不知道她们今晚在家里掀起的风浪,她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正经工作。虽然是代课教师,不如公派教师稳定,可至少摆脱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呀,有工分拿还有工资赚。当然,也就是今晚,她忽然佩服起季渊明的妈妈来,别看人一农村老太太,大字不识,可为人处事比前世的奶奶老道,甚至可以说“智慧”。
奶奶健在,有钱有工作,还有个不怎么回家的男人,林珍珍觉着自己可能已经达到了人生巅峰……如果,能多吃点肉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珍珍干脆烧半锅热水——洗头!
毕竟是入职第一天,一定要给同事和孩子们留个好印象。季家也没洗衣粉,只能用肥皂,少量的打一层泡沫,搓揉头皮也是一种享受。这年头条件艰苦,吃饱肚子才是第一要义,洗头洗澡没几人顾得上,村里很多人身上都有股浓郁的汗臭味,混着打结的头发和浓重的口气,实在是让人不敢靠近。
季家三个媳妇儿,除了珍珍洗头洗澡勤快些,王丽芬和曹粉仙都是一两个月才洗一次,尤其曹粉仙,那头发远看黑鸦鸦油光水滑,近看全是发油和头皮屑,油得都一缕一缕的啦!
每次她拿个篦子在头皮上挠痒痒的时候,空气里的大分子物质都会严重超标。
当然,成年人还算好的,儿童更惨,虱子满头爬!
那一个个小小的棕红色的小东西爬在头发里,头皮上,挠挠吧顿时一石惊起千层浪,小虱子们四处乱跳……画面太美,珍珍不敢回想。
上辈子虽然也穷过苦过,可至少洗漱用品和个人卫生是不用发愁的,顶多是质量好坏的差距,现在啊……连蕙兰都是个虱子王。
洗完头发,用补丁毛巾擦个半干,再换上原主的土黄色解放装,衣服很合身,像一棵挺拔的小松,再把麻花辫扎好,就是整个村最靓的仔。
钱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黑边框眼镜,络腮胡,头发也是浓密的自然卷,长得挺有“艺术”气息。“小林老师来了,我认识你,你估计不认识我。”
林珍珍本来还想跟他客气一下,没想到他自说自话让她完全搭不上话。
“你是清河高中六九级三班的,我以前陪战斗英雄去你们班做过报告。”
“那个张晓红记得吧,跟你一个班,是我表妹。”
“还有刘卫国,是我远房侄子。”
林珍珍:“……”
“说起来咱们也算熟人,你别拘束,那张桌子先用着,看下学期能不能拨点经费买张新的,这张是我的,喏,靠窗那张是孙老师的,说起来啊,这孙老师还是你同学呢。”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进来个着深蓝解放服的年轻人,“钱校长我听说新来的代课老师叫林珍珍?是我们班那个林珍珍吗,就满月生产队那个顶漂亮的姑……哎哟,还真是你啊林珍珍!”
孙解放惊讶极了,两只眼睛瞪得牛大,当然,也闪过惊艳。以前,林珍珍是挺好看的,可也就比一般女生白净一点,没想到经过三年高中居然变得这么漂亮了!五官长开后,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