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我真能揍他?”
“能,你爹娘都是正经的贫下中农,主席说了是要重点团结的对象,你小姨父还是光荣的人民子弟兵五好战士,你也算半个军属对不对?关键是你能揍得过他吗?”
赶美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挺起小胸脯:“这肯定能!”
远远的,季渊明就看见村口有人。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养成敏锐的观察力,那叽叽喳喳笑成两朵太阳花的人,不正是他的外甥女……和小媳妇?
说来很意外。在林家,她除了外貌稚嫩些,言行和神情可一点儿也不像小女孩,洗衣做饭搞卫生,还一个人主持果苗嫁接的事儿,说她是有一定社会阅历的女青年,没人会怀疑。
可回了娘家,绷不了多大会儿,她就跟小侄女嘻嘻哈哈闹一处去了,说的也是些很让人费解的“难题”……这,大概就是本性?
这小女同志啊,他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季渊明摇摇头,把疑问抛之脑后,准备给林家带去一个好消息。
第17章 017 同床共枕
胡姐夫那咧到耳后根的嘴巴说明,今晚带回家的真是个绝对的好消息。这不,吃着饭呢,他那独眼就盯着老婆嘿嘿傻乐。
林丰收黑脸红了红,当着这么多人呢,让他看得不好意思,“傻乐个逑!”
“嘿嘿。”
“姐夫你倒是快说啊,遇到啥美事儿啦?”毕竟,胡姐夫这一天到晚都是愁眉苦脸臊眉耷眼,反差太大了。
胡来宝看了看妹婿,又笑了笑,才吭吭哧哧道:“是他小姨父,给我在城里找了份工。”
“真的?!”赶美一蹦三尺高,“做什么呀爸爸?累不累呀?”
原来,季渊明下午让他跟着去公社就是替他找工的,他以前参加农业学大寨时认识几个不错的同乡,正好有在公社当武装专干的,也有在县农科站上班的,这几年经常联系着,面子情也在,听他开口说想帮亲姐夫寻份短工,立马有人介绍到县砖瓦厂。
砖瓦属于计划物资,历来供不应求,可惜这两年效益不好,职工积极性不高,搬运砖瓦这样的体力活都不乐意干,搞得十分消极怠工。厂里正准备招几名临时工人,每周三、周五和周天去干脏活累活,但因为给的工钱不高,十块砖才一分钱,很难招到城镇户口的临时工。
珍珍迅速的算了一下,十块砖一分钱,一百块砖就是一角钱,一天一千块砖也才一块钱……当然,普通成年男子,在没有工具帮助下要搬一千块砖,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那砖瓦窑距离装车地点实在是太远了,这一千块砖不止是砖的重量,还有来回折损在路上的时间……
她实在是不敢想象。
这样的钱,是真正的血汗钱。
可胡姐夫外形限制,除了这样的脏活累活,他别无选择。
林丰收和一双儿女虽然也心疼姐夫,但心里更多的是高兴和感恩,毕竟,只要肯干,就能给超英挣看病钱呀!去省城大医院指日可待!
“爸你放心,我礼拜天去帮你搬。”赶美信誓旦旦。
“就是,你先干着,要实在干不动,只要人不规定工作时间,晚上我偷偷跟你去干,保准完成任务。”林丰收也鼓励他。
就是林超英也腼腆地说:“爸你只管放心出门,别的做不了我就给你们做饭,赶美打猪草割牛草,妈上工分,我也不……也不吃白饭。”
一家子喜气洋洋,仿佛过大年。
林珍珍和季渊明对视一眼,心里也是热乎乎的,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生活的热度,劳动的光荣……这种温暖是一家子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的产物。
她悄悄用嘴型说“谢谢你”,这男人不仅给姐夫找到工作,还用他的全国粮票帮姐姐家买了六十斤苞谷米,虽然不是精细粮,可也是雪中送炭的心意。
这六十斤苞谷米,足够支撑到姐夫拿到工钱。只要有了钱,哪怕没粮票也能在自由市场买到粮食,饿不死。
珍珍觉着,这个男人做事比她这亲妹妹还周到体贴,每一个被他照顾到的人,都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温暖。
季渊明本来已经想好的说辞,忽然就开不了口了。自己刚让人一家子开心就提离婚,这算啥?给颗红枣,再趁着人没反应过来扇俩耳刮子?真真切切见识到林家人在村里的处境,要是忽然来个离婚的妹妹,这一家子还不知道要让人笑话成啥样?
或许,他自以为的给小女同志的“解脱”,其实是害她,害这一家子。
赶美小炮仗直白地表达了她对小姨父的崇拜之情——屁颠屁颠去打洗脚水,帮姨父找了一块最干净补丁最少的换洗毛巾,完事儿还笨拙的给姨父泡一壶野山茶水。
野山茶是大横山区常见的一种中草药,具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的功效,因为味道略苦而带清香,很像茶叶,常被村民们拿来泡水喝。在珍珍印象里,网红带货流行那几年,野山茶也曾火过一段时间,周边开了好几个茶厂,村里小孩周末都上山采山茶,都快搞绝迹了。
现在喝上一口,满满的都是回忆。
众人看她陶醉,都笑了,“小姨我明天采一篮让你带回去叭。”
“我也去,我给妹妹提篮子。”超英也不甘示弱,大家笑得更开心了。这孩子啊,爹娘这不让他干那儿不让去,整天躺着,能有啥生气?
生命在于运动!
而向大家传达“生命在于运动”的人,此刻却犯难了。丰收大姐给小两口安排的是珍珍出嫁前住的房间,碎花布的小窗帘,整整齐齐码放着书本的小桌子,小板凳……嗯,就连那炕,也很袖珍,宽不足一米,长不到一米六。
林丰收和胡姐夫从小把她带大那是当闺女养的,屋里一切布置都是按着小女孩喜好来的,可现在小两口住进去才发现,太小了!打个转身都困难,季渊明想找块地儿打地铺都不行。
珍珍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脱掉外套,兔子似的窜上炕,大被一盖。
男人跟在后面,保持了五六步的距离,看着好笑,自顾自走到窗边看那些密密麻麻的书。他因为家贫耽误了最佳上学时间,现在学文化知识非常吃力,还记得上次授功会后老首长叹息着说的,他要不是文盲的话,说不定还能再往上走走。
部队里立功不是那么好立的,就像小年轻调侃的“三等功站着领,二等功躺着领,一等功家人领”一样,一个没有文化知识,又没有红.色.背景的年近三十的战士,能提干到营长,估计也就走到头了。
看看自己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左手,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以前,他是三营的神枪手,无论是军区大比武还是尖子对抗比武,创破比武,他的成绩都是五发五中,“专业技术能手”和“武器操作能手”这类荣誉称号几乎是被他一个人承包的。可自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五发四中,甚至四都不到,大家虽然鼓励他多练习会恢复的,可年纪在这儿摆着,他练再多的穿针引线数头发丝分五色豆又有什么用呢?
器官的缺失引起身体机能的退化,影响精神的专注,同时还要对抗年纪增长带来的各种不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
“喂,你……还不睡吗?”
男人回过神来,稳了稳思绪,一面走一面脱衣服。
他穿的很简单,就一件衬衫里头一个红色背心,只要脱衬衫就行。裤子他本来不打算脱的,可下午去砖厂弄脏了裤腿,看着青花碎布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小炕,他总觉着自己是在糟蹋林家人的劳动成果。
林丰收专门招待他们,换下小赶美睡过的被褥,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两道,又是开窗又是通风,一点儿炕味儿也没有才让他们进来的。
可睡地下也没地儿啊,季渊明想了想,还是脱去长裤,尽量往炕外侧躺,几乎半个身子都是悬在外头的。
先对付一夜吧,明儿早早回去,让老二老三也上砖瓦厂挣钱,他跟厂领导说好了,给他留三个名额。这活计也不是天天有,每个星期去三天,也不耽误生产队工分,还能给家里补贴点零用钱,他觉着老二不会拒绝。
就是不知道老三,愿不愿来。
那小子,从小让奶奶惯坏了,拿妇女工分真是胡闹!
部队不知到啥时候就不需要他了,到时候回来参加劳动,他可不会容忍老三这样,在他手底下,就没练不出来的兵。
正想着,忽然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小女同志正烙煎饼呢。借着窗外月光,他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小嘴巴咬着,红红的,两颊肉嘟嘟说不出的可爱。
他的心,也不由得软了。走一步看一步罢,虽然再也当不了“神枪手”,可他说不定可以考虑一下上次团长提议的当射击教练员,他的射击理论不错,实操也不差,再怎么样部队的津贴总比工人工资高,这家里他不能退,不能倒。
“喂……那个,你,能不能……转过去?”最后几个字,小女同志是压在嗓子眼的。
季渊明分神了,还真没听清,只好稍微侧身问:“你说什么?”
小女同志咬着嘴唇,鼓鼓的双颊粉嘟嘟的,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星星月亮碎在她的脸上,居然还亮晶晶的,真像即将熟透的羊奶果……虽然酸中带着微涩,可汁水饱满,小时候上山最爱摘来嚼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