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迟疑后说出婆婆一些刁难的小事,比如要她至少学着煲个汤,比如嫌弃她包和衣服太多,浪费钱,“还有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小孩……”
王娟护犊,听得来气,“又不要她出钱买!”气过了,思及自己身体不好,又劝秦苒,气归气,不要跟婆婆顶,她是长辈,又是小徐的妈妈,到时候两面为难,伤了和气。
秦苒故意沉重道,“我觉得婚姻好没意思。”
王娟不解,“怎么没意思了?这次不都是小徐张罗的吗?”她拍拍秦苒的肩,“只要小徐好,就好了。你和你婆婆又不住在一起。难得的。”
若是王娟身体康健,秦苒肯定在此刻拉住盟友,可她不想影响妈妈的心情,点点头,“知道了。”
徐仑瞎讲究,住在拥有一线海景的黄金海岸就算了,吃饭也虚张声势地定了深澳湾的猎屿一号——一家开在海中央的餐馆。
餐馆需跨一小段海域,他们坐接驳船,远远看见一颗绿色翡翠镶嵌在墨蓝的软缎上,深得老人心的土俗之美。
这顿饭,关于生孩子的话题不断被提及,除了公婆,爸妈也在助推行列。
秦苒知道自己作为孕龄婚女,任何场合都逃不掉生孩子的话题,早练就了一套云淡风轻的心理素质。可在南澳岛,这片她曾拥有过片刻自由的海岛,她的情绪就像夜晚的海面一样起伏不定,每一口山珍都像在咽白馒头。
婆婆说海鲜性寒,女人寒了生不出孩子,徐仑自然哄她,说没事,主动剜蟹腿肉给她,可还是没能扬起她的嘴角。她怄气,一口海鲜也没吃。
她好无能,不能表达,闷声听话,像个废物。回酒店路上一直在流眼泪,搞得徐仑只能装傻,问她怎么了?
她不想说话,掏出纸巾一路抽噎,耷拉肩头仿佛担了多大事儿似的。徐仑脱下外套搂着她,讲起自己在重庆的事情,逗的,闲的,听来的,胡诌的,讲过的,没讲过的,倒豆子一样生怕留了话语空隙,让她有时间伤心。
经过零售摊头时,徐仑买了根冰棍给她,盐水原味,他说,我们吃凉的,不理他们。
他掏出手机,点开软件,扫二维码付款。
有一瞬间,徐仑和记忆里的大头拖鞋男重合,但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不合时宜地点醒了秦苒。
盐水洗过的眼睛怔怔盯着剥了包装的盐水冰棍,没有接过。
再回头,还是那片深得任何锚链都触不到底的海洋。遥处灯塔闪烁,光点若近若远,乍明乍灭。
嘴角一抖,眼泪又下来了。徐仑把盐水棒冰往她嘴里送,苦涩地笑问,怎么又哭了?
“我想离婚。”她别开脸,凉凉的冰棍擦过脸颊。
话一出口,又轮到徐仑沉默了。
第47章 08 信封
————————信始————————
温柔的温医生:
很久没有正式提笔写信了, 之前断断续续写了几十个片段,不成系统,遂重新提笔, 也给我找一个踏实的叙述窗口。
你一定想不到, 那朵紫色的海上花居然还在,好神奇, 它应该经历了三个季节,开落过几回, 我闪过卑劣的想法, 想□□看看它的根什么样, 却最终只是用单反拍了几十张, 回来放大,看礁石缝隙里透出的碎须, 没忍心打扰。
最近,我常对自己强调要坚强,试图将生活对我的谋杀痛感钝至最低。心知这是一场蓄谋的分离, 所以在面对艺术家先生时,会感到撕裂的心痛。
不管结婚还是离婚, 都是一部分人的礼物, 接受不属于自己礼物的人是要受到惩罚的。我本不迷信, 可从妈妈摔倒骨折、意外确诊肺癌、再到埋针化疗, 一步步的, 让我不得不往自己的一意孤行上联想。
一小时前, 我和艺术家先生刚结束一次漫长的对话。他与我坦诚, 男人到一些社交场合,无可避免需要为应酬做出附和行为,不然格格不入。他也是身不由己。
有点耳熟, 世界上至少有几百万个男人这样说过吧?
他说,家庭需要收入,养我需要花钱,将来养育孩子也是笔大支出,我这种城堡里的公主,对钱就是数字概念,不知男人需要为此牺牲多少?
我默默承受他扣的屎盆子,觉得甚是有理,婚姻走到这一步,要我把自己择得冰清玉洁,我做不到。我在家坐享其成,不知道他日日夜夜低过的头哈过的腰,还冷眼暗笑过他的商业艺术。这是我的错。
过去,我是爱情的原教旨主义者,婚姻是物化爱情的过程,我没能及时调适与成长,而他大男子本性把经济重担变成一个人的事,关系分崩并不难预见。
我们已经错过了拥有正确答案的年纪,每一个选项背后都是累赘无解的议论篇章。就算在那个节点,他坚持正统笔墨艺术风格,我与他相互扶持,生活质量打折也许不难熬,但以他的心气面对周遭贬议,怕也是同一个结局。
温医生,摆在我们面前的选项又是什么?
祝我们可以选对按钮!
秦苒
20X(X+1)年10月20日
————————信末————————
婚姻里很多男人染了病,女人会帮忙遮掩,也时常需要共同治疗。秦苒没有为婚姻就义的打算。即便没有温柏义,她也做不到再与徐仑进行夫妻生活。
她翻箱倒柜,最终在他工作室的保险柜里找到了检验报告。拉开沉重的保险柜门,空荡荡地搁了一本病历本,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她上网查了,生殖器疱疹很容易复发,这让她更加恶心。
她想过把这些证据一一陈列,从艺术馆“奸细”朋友发来的亲密图片、行车记录、就医检验报告以及他的开房记录,破釜沉舟地离婚,但徐仑紧咬牙关描述为爱她、为撑住家做出的种种牺牲时,秦苒明知有戏有谎,还是捂住心口,难受得落泪不止。
“我知道你染了病。”秦苒没说如何知道的,但就这句话足矣让徐仑惊慌。他显然知道这是死锤,忙道自己治好了,真的,疱疹没了,复查两次都是阴性。
秦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过往美好画面像支离破碎的镜面一样,丑陋拼凑。
她先是被抱进徐仑怀里,后面徐仑无助地埋进她怀里,最后两人都太难受了,哭得五官红肿,大脑充血。
信是她凌晨五点写下的,边写边迎接南澳岛的朝阳,她坚持离婚,徐仑不同意,说改,说爱她,说可以挣很多钱,最后在她的坚定里摔门而出。
性很特殊。亲密时,身体会分泌大量的催产素,让彼此产生深深的依恋。而现在的秦苒不管从生理意义、心理意义都向温柏义偏斜,只是女人太难了,美好的回忆绊得她痛不欲生。
*
温柏义回国是冬天。凌晨三点,夜空愁云惨雾,颓废的街道落叶旋动,薛尔惜驱车接他,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嘴里也没闲着,确认他带的东西,“防晒霜要30++,这次没买错吧。”
有年温柏义去三亚开会,把东西买错了,没想到她还记得。“记得,我很少犯同一个错误的。”
“这样啊。”她轻嗤,“是我多虑了。”
车上她问他,回家吗?
他点头,说回家。
尔惜径直驶入市区,光晕在黑暗的车厢一聚一散,她伸手抓,捞了个空,“温柏义,这次回来干嘛呀,一来一回都是钱。”
“回来过年啊。”
尔惜语气不阴不阳,“五天休假,两天在路上,这也要赶着,到底是孝子。”
深夜,温柏义不想扫兴提离婚的事,阖目装睡。如果她愿意的话,他想在年二十九,也就是今天的晚饭,去她家把离婚的事情说一下。他认为,离婚一事与尔惜没有什么分歧,就差与父母交待了。
到家温柏义简单冲了个澡,踏出淋浴间,尔惜站在洗手池前抹面膜,她冷眼扫过去,先是停在他脸上,心恨为何同样年纪,男人比女人抗老得多,再是他加速围上的浴巾,明显在防备她。
尔惜目光在腹部溜了一圈,“你瘦了。”
温柏义没想到她会在浴室,问她为什么不去次卧旁边的浴室,她说她东西都在这间,而且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温柏义将浴巾掖好,手刚挨上门,被她一把拽住,掐住腰肉,指尖薄了两层肉,尔惜不敢置信,“你减肥了?”
温柏义:“没,那边东西吃不惯。”
“温柏义……”她拉住他,“骗我?饿能饿出腹肌来?撸铁了吧。”
“我哪有那闲功夫,就每天晚上做几十个俯卧撑。”温柏义回头看了一眼大开的面膜罐,帮她拧上放在架子上,拍她肩温和道,“早点睡吧。”
尔惜心灰意冷,跌在床上面膜都忘了洗,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耳边传来了关门声。她一皱眉头,脸上的干结的面膜屑雪花一样簌簌落下。
跑到客厅,果不其然,行李箱没了。她晃过疑惑,那他回来干嘛?
窗外天空麻麻亮,晓雾弥漫,冷风拂过枯枝,彻骨的绝境之感。
她倒在床上,一肚子气,发微信问他:【回来两小时就为了冲澡?】
路上空旷,温柏义回得很快,【床上有股霉味,估计你没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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