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并没有比外头好到哪去,又阴又冷,空气中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霉味。
陈玉好几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徐俏瞥了她一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换气。
冷飕飕的寒风瞬间灌入。
陈玉当即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徐俏放下背包,淡淡道:“不好意思啊玉姐,我这破地没有空调,也没有其他可以取暖的东西,让你受罪了。”
陈玉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来之前就有点感冒了,我还怕传染给你呢。”
徐俏没滋没味地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开始烧水煮泡面。
陈玉听到动静,便问:“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啊?”
“嗯,我一路基本都是睡过来的。”徐俏边说边撕开包装袋。很快,一股浓郁的调料香就溢满了整个空间。
陈玉翕动鼻尖,微微皱起眉头,“我给你点个外卖吧,大晚上吃这种东西,对胃不好。”
徐俏顿了顿,说:“不用了,我吃习惯了。”
“这哪能吃习惯?”陈玉不知不觉又拿出了以往的大姐派头。
徐俏关掉电磁炉,转过身,背靠着灶台沉默了片刻,而后掀起眼帘,隔着一道门框,她静静地望向了外头。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也是平静深邃,看不到任何情绪。
陈玉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盯,就更没底了。但转念一想,徐俏竟然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不由遍体生寒,连带语气也冷了下来,“那个千纸鹤是不是你放到我衣服里的?”
徐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怎么样,叠得还不错吧?”
陈玉背脊发凉,明知故问道:“你塞那种东西给我干什么?”
“我给错人了。”徐俏轻描淡写地说:“我要给的是一个叫做王沁眉的女人。”
陈玉被她夹枪带棒的话给刺到了,“你想怎样?”
徐俏站直了身子,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我想怎样,何董事长没有告诉你吗?”
陈玉目光躲闪,“你、你在说什么?何自堂跟我有什么关系?”
“叽——”
烧水壶适时惨叫出声。
徐俏暂停闲谈,她转身拔掉插头,随即倒了杯热水,从厨房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陈玉跟前,徐俏抬起她冰冷的手,将杯子递给了她。
滚烫的杯壁并不能温暖陈玉的身心,她神情惶恐地盯着面前这个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小妹妹,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徐俏仰起头,正视着陈玉,轻轻勾起了一个笑,“玉姐,喝点热水吧,你的手好冰啊。”
陈玉咽了口唾沫,徐俏这般低眉顺眼的姿态,原先看着挺乖,现下再看,竟有些嘲弄的意味。她恍恍惚惚,不知道是徐俏演技太好,还是她太过迟钝,她先前竟然没有察觉到丁点异样。
陈玉心里风一阵雨一阵的,险些摔了手里的那杯热水。
徐俏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玉姐,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哪回来的?”
不等陈玉回答,她自顾自的作了回答,“是后屿乡。”
陈玉定定地看着她。
徐俏继续往下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山有海,就是宣传太少,没什么人知道。好在何董事长慧眼识珠,万里挑一选中了那儿,我看过不了多久,度假村就能建成了。”
陈玉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没接她的话。
徐俏唱独角戏唱得有些累了,背对着陈玉,她走到大开的窗前吹凉风。
凉风带走了些许怒火,她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道:“我去那里,是为了找林絮。”
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陈玉显然怔忡了下,虽然脸上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可眼神却乱了。
徐俏沉吟了一会儿,侧过身,凝视着陈玉的眉眼,她轻飘飘地问了句,“玉姐,你听说过林絮这个人吗?”
陈玉猛咳了几声,没成想越咳越猛,一张苍白的脸,硬是咳出了一丝血色。
徐俏稍稍动了恻隐之心,但没上前,只是冷眼相待。
陈玉端起手上的热水,呼呼哧哧地灌了两口,才把咳嗽给压下去。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僵硬道:“我没听过那人。”
徐俏不依不饶,又问:“那你认识戴耀华吗?”
“不认识。”
徐俏百无聊赖地长叹了口气,说:“玉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藏着掖着的,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聊的?如果你当真只是来看看我的,那应该也看够了吧,要是没有其他事,能请你回去吗?”
陈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走,神色凝重道:“徐俏,你听我一句劝,别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徐俏笑了,“怎么,你怕啦?”
陈玉沉默不语。
徐俏意味深长地说:“有何自堂这座大山撑着,你怕什么?”
陈玉不肯应对徐俏审视的目光,扭头看向一边,“我是为你好。”
徐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古怪地“呵”了一声,“为我好?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陈玉理不直气不壮,含混地说着胡话,“你别那么固执好不好,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住在这种地方,连工作都找不到……”
徐俏把脸一沉,盯着陈玉,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所以,我应该像你一样,把白的说成黑的,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全然不顾人的死活,害得人家破人亡,含冤而死!然后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改名搬家,从此逍遥快活?”
陈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哆嗦着,想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抽,但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她咬紧牙关,直至将烟嘴给咬烂了,才哑着嗓子回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俏知道陈玉不会承认,也没指望她能承认。但凡有点心的人,也做不出来他们这种事。
徐俏咧了咧嘴,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唉,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这人实在是命贱,过不了人上人的好日子。况且,这日子还是沾着人血,一天天熬的。我胆子小,容易做做噩梦。梦多了,就分不清楚现实还是虚幻,颠颠倒倒的,迟早得疯。”
陈玉任由她嗤笑,始终不言不语,倒显得徐俏像个恶人了。
徐俏没意思地砸吧了下嘴,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头顶上方那几只扑腾的小飞蛾上。
她轻吁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十分惨淡,“本来都好好的,林絮,戴耀华……他们本来都不会死的。是你们……你们杀死那么多人,现在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跟我说,算了吧。”
说到这,徐俏慢慢弯下了腰,几近崩溃地低喊了句,“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第51章 51 林絮!
陈玉脸色瞬间煞白, 她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舌头又沉又重不听使唤。
其实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人都没了,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做给谁看?
靠着白墙,陈玉缓缓跌坐在了冷硬的水泥地上。
徐俏站在她面前,成了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陈玉无处可藏, 只能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腿间。
良久,徐俏平淡地开了口, “王沁眉, 你还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王沁眉抬起头,无声凝视着徐俏的面孔,恍惚中, 她好像看到了另一张脸——眉眼清丽, 略带忧郁色彩。
这就是林絮。
她原以为她早就淡忘了林絮的音容样貌了。毕竟连她弟弟,她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更不要说一个已经死了七年的人。
然而事实却是, 她不仅没忘,反而清清楚楚地记着, 记着林絮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有额角那颗浅淡的痣。
很多都说王沁眉长得美,那是他们没有见过林絮。林絮的美才是惊心动魄,让人遐想万分的。
与她张扬的外表不同, 林絮向来低调腼腆,少言寡语。
初中那会儿,班里总有几个男女喜欢窥视她,讨论她。她的一个眼神,会被揣测成勾引,她的一个动作,会被嘲弄成做作。
他们说她水性杨花,一面同好学生眉来眼去,一面又和街边流氓暗通曲款。更有甚者,还说她已经跟人上床,怀孕打胎过了。毕竟她没有妈妈,也没人管她,她很容易学坏。
那个年纪,性.在他们眼中是一种肮脏的东西。所以他们争先恐后地将性的传闻编排在林絮身上。
林絮总是面红耳赤地听着,不敢吭声,偶尔受不了了,就趴在桌子偷偷流眼泪。
王沁眉看不下去,将那几个胡乱造谣的人给臭骂了一顿。
那帮人欺软怕硬,至此消停了一阵子。
林絮大概将她视为了救世主,从此常伴在她左右。
两人年纪相仿,住得又近,很快就成了密友。
但两人除了一块上下学,几乎很难见到。林絮很忙,要读书还要照顾她瘫痪在床的老爸。王沁眉也忙,她虽然不读书,但她放学后还得到王长海开的快餐店里去帮忙。
王长海脾气大心眼小,防她跟防狼似的,除了学费,她别想从他身上讨到半毛钱。他视钱如命,生怕这钱白白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