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陪伴他最久的一直是黑暗,但他却拼了命地想逃离它。
他不要再挨何自堂打了,他不要再回到那间不见天日的房子里去了。他要狂欢,要光亮。尽管那些都与他无关。
何家翎强撑着双目,直勾勾地望着一片虚空。
“咚!”
天花板上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将何家翎从无边的恐惧中拉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徐俏哀怨的痛骂。
“我去!”
何家翎不自知地笑出了声。
原来,他还有徐俏。
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家翎没挨住,还是睡了。他连熬了几天夜,实在是累,一闭眼,便睡得昏天黑地。
以至于徐俏背着黑色大包来到他身边时,他都没有反应。
徐俏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没有丝毫困意。
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她弯下身,用眼睛将何家翎的五官给仔仔细细描绘了个遍,然后记在了心里。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句,“何家翎,我走了啊。”
这几天她像是做了一场好梦,飘飘忽忽的。
到如今,她也该梦醒了。
醒了,就不能再留了。
徐俏转身往外走,在玄关口,她回首看了红沙发。
只一眼,她便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寒凉的晨风里。
第49章 49 她看见出租屋门口的阴影里,似乎……
徐俏坐了将近一天的火车, 等到香达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快要下车前,她给何家翎发了条消息, 说自己到家了。
那头很快就来了回复,不过单只是一个“嗯”字,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示。
徐俏知道他在气她,气她一声不吭就跑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一见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就舍不得走了。
她不能再沉沦下去,于是只好快刀斩乱麻, 自己先行一步了。
徐俏定了定神, 最后还是决定删掉那一长串的解释,她收起手机,随着人群涌出了大厅。
一出站点, 徐俏就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天地——高楼林立, 点点灯火,满目都是车和人。
香达没有下雨, 但空气又潮又冷, 黏在皮肤上,冻得人直哆嗦。徐俏身上那件薄外套, 根本应付不了这刺骨的风。
她深吸了两口凉风,跺了跺脚,走到路边,赶紧拦了辆出租车。
车里温度很高,徐俏放松了手脚,懒懒散散地往后一靠,扭头看向窗外。
熟悉的街道, 流水的光线,突然让她生出了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感。
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到如今,竟然发现自己没有一处可以停靠的地方。
先前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她没有心思感伤,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胸闷气短,身体软趴趴的,像是被抽空了气血。
还是不能过好日子啊,贪念温暖,就受不了冷寂了。
徐俏面无表情地看着街景,视野开始扭曲,耳朵也起了轰鸣,她不知不觉合上眼,就此昏睡了过去。
司机是个寡言的人,不爱搭话,只顾开车。所以一路除了呼啸的风声,车里都很安静。
太过安静的后果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电话铃声就能把徐俏给吓醒。
徐俏捂着心口,一脸懵地坐直了身子。
“嗡嗡嗡。”铃声还在响。
司机提醒她,“姑娘,你不接电话啊?”
徐俏这才反应过来,她揉了揉发涨的脑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怎么了?”
蒋樟懒怠道:“你到哪了?”
自从她上次莫名失联后,蒋樟每天都会给她打个电话,说两句废话就挂了,没什么正经事,就想看看她还在不在喘气。
徐俏瞥了眼窗外,说:“在包锦大道这儿。”
蒋樟那头纷纷扰扰的,有点吵。他不由提高了嗓门,“到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干嘛?”
“我去找你。”
“找我干嘛?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徐俏打了个哈欠,不耐道:“我都累死了,没功夫招待你。”
“你以为我想看你啊。”蒋樟走到僻静处,嗤笑道:“我妈有东西要我带给你。”
徐俏来了点精神,“你跟阿姨和好了?”
“没有。”蒋樟哼哼道:“天气冷了,我回去拿几件棉袄,她非要留我吃饭,还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我本来都不想要的,是为了你,我才收下的,你懂不懂?”
徐俏笑了笑,拉长语调,“哦,那真是谢谢你啦。”
“要谢的话别口头说说啊,来点实际的。”
徐俏翻了个白眼,“我被炒鱿鱼了,没钱请你吃饭。”
蒋樟习以为常,“又被炒了?这次是什么理由?”
“不记得了。”
蒋樟“啧”了一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实在不行,你就跟着哥哥我混。”
徐俏哼笑道:“跟着你天天吃泡面啊?”
“你可别小瞧我。”蒋樟得意洋洋地说:“我最近接了个活,油水大着呢。”
徐俏眉头一皱,沉声道:“蒋美丽,你可别犯法啊。”
“犯你个头。”蒋樟咬牙,“你查案查傻了?难道除了犯法,就没有其他可以赚大钱的方法了?”
“当然有。”徐俏笑笑,“不过好像跟你没有多大关系。”
“徐俏!”
徐俏莞尔,不跟他扯淡,转回了正题,“今天就先不见了,已经很晚了,孤男寡女的,不大好。”
“孤男寡女?”蒋樟“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吃错药了?还是我耳朵坏了?你竟然开始跟我避嫌了?咱俩谁跟谁啊,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没等徐俏回答,蒋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徐俏,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徐俏没说话。
蒋樟揶揄道:“真的假的?谁啊?”
“还能有谁?”
蒋樟笑不出来了,“何家翎?”
徐俏的无言,默认了他的猜测。
蒋樟的声音抖了一下,“你来真的啊?”
望着斑斓的街道,徐俏轻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再开口时,蒋樟收起了插科打诨的腔调,沉声道:“你不恨他了?”
徐俏的目光失了焦,她倚着黑色背包,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恨他?我从来就没恨过他。”
蒋樟听出了她的疲惫,到嘴的话又咽了回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算了,明天出来喝酒吧。”
徐俏没滋没味地笑了一下,“我不会喝酒。”
“那你想干嘛?总得发泄一下吧,憋着不难受吗?”
徐俏鼻头一酸,“蒋美丽——”
“诶诶诶。”蒋樟忙道:“你可别哭啊。”
徐俏哽咽,“你不是让我发泄吗?”
“那、那行吧。”蒋樟妥协,“别哭太久啊,我还要回去打游戏。”
徐俏气极反笑,“滚蛋吧你。”
蒋樟没怼她,沉吟了片刻,忽然说:“徐俏,你别忘了,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这下,徐俏没忍住,眼泪真的掉了下来,“嗯。”
“有事一定要跟我说。”
“好。”
“好个屁,我还不知道你。”蒋樟无奈道:“什么事都自己藏着掖着。”
徐俏心虚道:“我没有。”
“算了,你先回家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说完,蒋樟就挂断了电话。
徐俏放下手机,睁着双眼,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
窗外是一片黑,车驶进了隧道里,什么也看不见。
她静静等待,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光亮透了进来。
徐俏没让司机把车开到家楼下,她在巷口外就下车了。背着大包,她慢吞吞地穿过甬道,爬上了六楼。
在踩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她看见出租屋门口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个人。
第50章 50 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徐俏下意识收住了脚步, 她握紧背包带,微微转过身,一副准备随时拔腿就跑的模样。
“是我。”阴影里的人动了动, 往前走了几步。
徐俏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一点讶异的感觉也没有,但还是装傻充愣道:“玉姐,你怎么来了?”
陈玉勉强扯出了个笑,“好久没见了, 听说你今天回来,我顺道来看看你。”
徐俏无声打量起她, 见她穿着一身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长卷发随意散落开来,乱糟糟的纠成一团,脸上也没了精致艳丽的妆容, 看起来憔悴得很。但她仍是很美——一种凋零衰败的美。
徐俏也对她笑了笑, “等很久了吧?”
陈玉不大敢看她,垂着眼, 轻声道:“没有, 我也才刚到。”
徐俏状似无意的问道:“玉姐,你这听说, 是听谁说的呢?怎么这么凑巧,知道我现在回来?”
陈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但却假装听不懂。
徐俏没再说什么,和她错身而过,从背包里找出钥匙来开门。
陈玉握紧僵硬的手指,侧过身, 一语不发地在旁看她。
徐俏转动门把,平静道:“先进来坐吧,外边太冷了。”说着,她没看陈玉,打开门,径自往里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