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自堂那里下手。”何家翎慢条斯理道:“看看他跟林絮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他跟何自堂是天敌,一向各过各的,只不要他不给他老子丢脸,他老子都懒得拿正眼瞧他,更没有闲心管他和谁来往。然而这次,何自堂却一反常态的,派温榕来敲打他。他不是傻子,过惯了血雨腥风的日子,丁点猫腻他都能察觉出来。只不过他之前一直置若罔闻,就算这家闹翻天了,跟他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晃瞪圆了眼睛,怀疑不是何家翎疯了,就是他要疯了,“经理,你、你是让我去、去查董事长?”
何家翎“嗯”了一声,“要多少钱,等会儿我汇你户头上。”
“不、不是。”张晃咽了下口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要是得罪了董事长,那以后还有得混吗?”
何家翎转头看他,忽而微微一笑,“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得罪我的下场?”
果然,经理还是那个经理,张晃欲哭无泪地看了眼手上的果汁,俨然成了瓶送刑酒。
他垂死挣扎,“经理,您找别人吧,我这、真不行,我胆子小,您别吓唬我了……”
“你在后面盯着就行,钱给你,你去找几个靠谱的人。”何家翎一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记住,做事要干净利落,别打草惊蛇。”
何家翎手力很轻,可张晃登时觉得自己肩扛玄铁,快要直不起身了,他犹犹豫豫道:“我——”
何家翎敛了表情,语气淡漠道:“你怕什么,这事要是真计较起来,那也是算到我头上,害不了你。”
张晃听了他这看似承诺的话,心神稳了些不少,同时也暗暗权衡了下利弊,自己毕竟是在经理手下吃饭的,董事长离他太远了,一时半会儿的也管不到他这里。况且经理和董事长还是父子,父子之间,能有什么事?父亲总不能害了儿子,儿子也不至于伤了父亲。他一个局外人,领着薪水干活就是了,瞻前顾后的,反而惹人嫌。
张晃成功说服自己后,立马答应了何家翎的大胆提议。
何家翎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徐俏呢?”
张晃来了底气,“徐律师是香达大学法学系毕业的,高中在十三中读的书,但是听她同学说,她是高三上半年才突然转学过来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融入不进去,独来独往的,平常也不爱说话,她同学对她也没有什么印象。十三中在沙田湾,沙田湾比后屿乡大一点,算是个镇。她和外婆一起住在那里,不过她外婆在她大二那年就去世了,听说是被人给气死的。”
何家翎蹙起眉头,“气死的?”
“她外婆年纪大了,心脏有问题。那年有一群地痞流氓突然跑到她家里去闹事,又骂又砸的。”说到这,张晃有些心塞道:“她外婆一受刺激,当场就昏死了过去,等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徐律师没有爸妈,外婆走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何家翎没再说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张晃没去打扰他,安静在旁待着。
良久,何家翎声音低哑地出了声,“她爸妈怎么没的?”
“这——我,我暂时还没查到。”张晃不假思索道:“经理,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肯定给您查全了。”
何家翎也不为难他,又问了一些关于山里的事,便放他回去了。
何家翎没有离开沙滩,而是独自站在原地看海。海面上洒了一层金光,没有风、没有浪,岸边停了几艘小船,和海一样,船也平静得像幅画。
看画就够了,没有人会去看这画底下深不可测的黑,也没人会去想这黑里到底封存了多少秘密。
欲望滋长秘密,无穷无尽。
可能得要来场巨浪,才能让海里的秘密吐出来些。
徐俏来到沙滩上时,何家翎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徐俏没有立刻走近,她习惯站在四五米远的地方看他,可以看清他,又不至于打扰到他。
何家翎身量高挑,正正经经站着好看,歪歪斜斜坐着也好看。
徐俏看着看着,就思忖着要怎么把眼前的景象给画下来。上方是青灰色的天,前边是靛蓝色的海,脚下是沙,可以用褐黄色来点缀。
在整个架构里,何家翎所占比例不大,可怎么描绘他,倒成了个难题。
其实几条线就能很快地勾勒出他,然而有形却无神,画了也没意思。
徐俏不死心,专心致志地琢磨着何家翎的后脑勺。
于是在何家翎转头那刻,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皱成一团的脸,就与他对视上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随即徐俏很镇定一点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你跑这来做什么?”徐俏咧了咧嘴,“钓鱼啊?”
何家翎一本正经道:“对啊,钓了一个下午,现在终于钓到了一个。”
徐俏张了张嘴,配合地咬住了无形的鱼钩,一脸痛苦地向他跑去。
何家翎笑出了声,打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第47章 47 你愿意来吗
人是抱到了, 但冲击力太大,何家翎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一倒, 直挺挺地摔在了沙滩上。
徐俏有他当肉垫,没什么大碍,就是下巴磕到了他的肋骨,有点疼。
一张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腔上,徐俏呼吸不过来, 她侧过头,连对着虚空喘了几口气。喘息之间,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 很急很快,有力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徐俏盯着远处的小洋楼,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颗富有生命力的心脏, 下一秒会不会跳出骨头皮肉,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
徐俏成功被自己的突发奇想给吓到了, 但她的恐惧不是凭空而来的。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谁碰上她都不会有好结果。
何家翎也不例外。
狠捶了一下脑袋,徐俏不允许自己陷入悲伤怀秋的境地。毕竟倒霉是常有的, 快乐是短暂的,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只会徒增伤感。
“你干嘛啊?”何家翎被她自残般的举动惊到了。
徐俏反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说着徐俏就要爬起来,结果手刚碰到沙地,她就被一股力给拉了回去。
“等等。”何家翎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等什么?”
“你喜欢这里还是香达?”他答非所问。
徐俏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他,“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
“不知道。”
“住在郊区可以吗?”
“可以啊。”她没有根, 去哪都无所谓。
“郊区的房子要多少钱?”
徐俏愣了愣,从他胸前抬起了头,古怪道:“你要搬家啊?”随即她又咕哝了句,“你也不差钱啊,干嘛要跑到郊区去住?”
何家翎没有立刻回答,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又厚又密的长头揉成了一个鸡窝,然后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
徐俏看着他的大白牙,突然觉得他很幼稚,像个没长大的小鬼。
“好玩吗?”她语焉不详地问道。
何家翎点点头,“好玩。”
徐俏见他如此欠扁,便使出了一记夺命招——狂挠他的胳肢窝。然而她张扬舞爪,他却不为所动,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显得她很蠢。
徐俏收回手,疑惑道:“你不痒吗?”
“不痒。”
徐俏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劲敌,登时心生佩服,“你是怎么做到的?”
何家翎说:“小时候,每次别人挠我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这有什么的,刚开始还会痒,后来时间长了,就没感觉了。”
徐俏脱口道:“原来你从小就这么变态啊?”
何家翎拿眼睨她,“变态?”
“不是,我是想说……”徐俏喉咙卡住,“你为什么要忍着?”
何家翎十分木然地回道:“没有为什么。”
这只是他的生存技能而已,他必须要学会压制所有的情绪,才能长大。
在何自堂的拳打脚踢中,在幽闭孤独的房间里,他一直这么安慰自己——长大就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长大的,只知道自己渐渐没了人样。
思及至此,何家翎神情开始变得阴冷又痛苦,眉头皱起,眼神空洞。
徐俏无声看着,察觉出了他的心事重重,但没追问,安安静静地趴了回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对他低声耳语。
何家翎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什么?”
“我的耳朵会动。”
“哈?”
“你看。”徐俏果然给他表演了个动耳神功。
何家翎失笑,“这算什么秘密?”
“还有,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你。”
何家翎怔了怔,端起她的脸,认真审视了良久,想要从细节末节里,找到一点眼熟的痕迹。
徐俏打开他的手,咧嘴一笑,笑里藏着微不可见的苦涩,“你不会记得我啦。”
何家翎不死心,“什么时候的事?”
“高中。”徐俏凝视着他,轻声道:“我在三班,你在七班,我们班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