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中唯有脚步声响起,噔噔噔噔,好似要将这夜幕踩碎。
角逐让人心跳加速,徐俏喘着粗气,根本不敢回头观望。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个念头——别再追了,到此为止。
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直至跑出他的世界。
何家翎四肢发软,用尽全力在追,才不至于被徐俏甩得太远。徐俏仿佛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只差没有尖叫出声,疯也似的狂奔,暴露出她对他的恐惧。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更不明白,她究竟在怕什么?
第13章 13 那天,清风微拂,……
那天,清风微拂,金黄色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零碎的点缀在她乱蓬蓬的短发上。
她穿着新买的黑皮鞋,站在紫荆树下,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根原味甜筒。就在刚才,她做了个约定,要是三十秒内,她能吃完这根甜筒,那她明早的考试就能顺利通过。她总是喜欢用这种奇怪的暗示来鼓励自己,即便结局常常不如人意。
然而这个赌约半途就夭折了——有个人不知道哪冒出来,狠狠撞了她一下,她踉跄了两步,没摔倒,但被吓得不轻,手里的冰淇淋也随之跌落于地。
“抱歉。”那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暗哑,好似公鸭叫。她当即就想到了班里的那些男生,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话大都是这个调调。
傻愣愣看着石板路上一滩奶白色的粘腻汁水,以及那早已粉身碎骨的蛋筒,她支支吾吾地回了句,“没,没关系。”
身边很快就静了下来。
她微微转动眼珠,余光里瞥见何家翎走远了,她才慢慢抬起头。她是害羞内敛的代言人,不爱去热闹的地方,不敢同陌生人打交道。
在她妈妈眼里,她是个有点特别的孩子,喜欢胡思乱想,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闲暇时一部电影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孤独却自得其乐。
她站在原地,静静观望着何家翎的背影,脑中开始描绘他的长相——桃花眼,高鼻梁,薄唇。事实上,未曾谋面的男女,在她想来,都是漫画人物的模样。
何家翎单肩挎着书包,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书包的拉链没拉上,呈开口状态,里边的书一蹦一跳,好几次差点脱离掌控。
她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却喊不出来。
何家翎不走寻常路,非要从栏杆翻过去,这一侧身,最外层的那本数学书立马掉了出来。
可是他没发觉,依旧自顾自的往前走。
她赶紧小跑向前,捡起书,拍了拍上头的灰,抬眼看着何家翎,小声说了句,“同学,你的书。”
何家翎不是顺风耳,自然听不到她这细如蚊鸣的呼唤。
她犹犹豫豫,仍是跟上了他,试图寻找开口的机会。
一路上,他的书包不停往外掉东西,书,钢笔,钥匙……她一声不吭,沉默地当起了拾荒者。
夏日午后,巷子里除了他们,再无他人。
二楼的窗台上飘荡着内衣短裤,不远处的紫荆树里蝉鸣声不绝于耳。她抱着一沓东西在烈阳下,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同学。”她小跑着,瓮声瓮气地朝前喊了一声。
没成想,何家翎突然刹住了脚步,扭头回望了她一眼。
影影绰绰的光斑扫过他脸庞,他歪着脑袋,神情平静如水。
“喂——”
“喂!”
这一嗓子不大,但带有点凌厉的味道。
徐俏愣了愣,脚底踩空,好在她眼疾手快,牢牢抓住一旁的扶手,勉强稳住了身形。
何家翎憋着股气,站在徐俏身后十几个台阶上,穿过栏杆间隙,阴沉沉地望着她。
漩涡似的楼道里,寒风无孔不入,呼吸之间,似乎能见白气。
视线所及,是半开的窗户,外头是浓黑的夜,雨飘飘摇摇,顺着风落在了窗边的水泥地上。
徐俏站在拐角处,一动也不动。
何家翎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诡异。
雨滴溅在脚踝上,徐俏往前挪了挪,眯起眼,深吸了口气。
她扭头,迎上何家翎的目光,笑了笑,“何先生,有什么事么?”
何家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你去哪?”
“回家。”
“凌晨两点,外边还下着雨,你怎么回去?”他似乎得了失忆症,几分钟前的恶言恶语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现下继续气定神闲地同她谈话。
徐俏似笑非笑地说:“打车。如果打不到,那我就去找下一个冤大头。”
何家翎表情莫测,正视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末了,嘲道:“冤大头?你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徐俏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对何先生来说,我兴许摆不上台面,但于别人而言,我可能就是块璞玉。所谓千人千姿,各有各的喜好。”
“就好比刚才那个家伙——”何家翎脱口而出,“你后悔了?”
徐俏不说话。
何家翎长久地凝视着她,而后慢条斯理地说:“好呀,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徐俏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不等何家翎回答,她转过身,跑下了楼。
何家翎身形未动,脑袋稍低,不动声色地看着台阶上残留的鞋印。
“回病房里去,别在外边待着,小心病死了没人知道。”徐俏轻飘飘的声音,从楼底传来,带有几分寒意,几分无奈。
何家翎怔了怔,俯下身去看她,可惜距离太远,他只看到了个模糊的黑影。
握着栏杆的手指隐隐发白,何家翎深吸了口气,恨恨地喊了声,“徐俏!”
他生气了。
徐俏想,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
嘴角摆了个笑的弧度,徐俏空洞着眼,疾步走出医院,逃进了雨里。
外头风雨大作,愈发显得楼道里僻静十分。
何家翎穿着身单薄的病号服,夜风钻入他的衣领裤口,浑身透心地凉。
他白着张脸,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也不知站了多久,何家翎终于动弹了下,他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向病房。
徐俏在风雨里很快就成了一只落水狗,雨泼在她脸上,她几乎睁不开眼,只好不停地用手去擦拭眼睛。
街上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她就在微光之下,狼狈地游荡到了一家仍在营业的麦当劳。
徐俏没有进门,而是在窗口要了一支原味冰淇淋。
店员小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半夜,淋雨,孤身。这三个词随便拿一个来说,都能抽象地描绘出一个失意或者是失恋的人。故而三者加身的徐俏,更为惨淡。
第14章 14 店员小姐将甜筒递给徐俏时,……
店员小姐将甜筒递给徐俏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你还好吧。”
徐俏回过神,笑了笑:“还好。”
店员小姐见她神色正常,不像是要寻短见的模样,也松了口气,好心提醒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边不安全,早点回去吧。”
徐俏点点头,“谢谢。”
徐俏转身,环顾四周,看到了两米有个雨篷。
她走到雨篷下,孤零零地蹲坐在地上,没滋没味地吃完了一根甜筒。
这样贪嘴的下场就是,徐俏觉得牙酸头痛,周身仿佛更冷了。她搓了搓水淋淋的手臂,一鼓作气,又闯进了风雨里。
好在出租屋离医院比较近,徐俏狂奔一阵后,拐进了一条黝黑的甬道。
繁华背后另有荒凉。在这闹市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一片破败的老区,它们拥挤错落着,没有电梯,没有门牌号。矮楼外墙刷的漆早已掉得七七八八,远远望去,像是个荒村。
徐俏轻车熟路地避开了甬道里的垃圾箱和废物堆,走到小区的最里边,而后慢吞吞地爬到了六楼。她住的很偏,屋子也小,统共三十平方米左右,一室零厅,外加个一个卫生间和厨房。
徐俏对此还算满意,唯一让她比较糟心的是——这屋子面朝北,终日见不到多少阳光,而且隐隐还有股霉味。人要是住久了,仿佛也会长出青苔。
在阴嗖嗖的卫生间里,徐俏脱下浸满水的衣服,抖着身子洗了个头澡,然后开始吹头,洗衣服。
做完这些,徐俏筋疲力竭地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她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才想起来要回陈玉消息。
陈玉在微信上问她:“怎么样了?肚子还疼吗?”
她发了个表情包,“没事啦。”
在堂宴的时候徐俏确实很胃疼,但后来陆川浓的一通折腾,让她没空去胃疼,她咬咬牙,就这么捱过去了。
简单和陈玉聊了几句,徐俏的眼皮就耷拉了下来,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手机在床头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徐俏哼哼了两声,看也没看,翻了个身。
混沌之中,徐俏感觉呼吸深重,浑身滚烫,她隐约觉得自己是要大病一场了。果不其然,到了后半夜,她头昏脑胀,又吐又泄。
忍着恶心,她勉强找来几片退烧药吃下,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那药似乎是奏效了,体温降了些,但遍体仍是酸软,也不见得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