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此刻却一点都不眷恋这片土地。
谢晋知不知道江欲有没有带手机去学校,他给任文瑞拨去条语音通话。
按辰川的上课时间来算。
现在应该是午休时分。
他和任文瑞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刚加微信的那一天,语音响了好一会没人接,不过半响那边又拨来个回电。
电话里头的声音有些发虚:“喂,晋哥怎么了。”
任文瑞偷偷摸摸地躲在窗帘后面,他想不到谢晋知有什么事找他。
“任文瑞,江欲在那。”
听到这句话后,电话那头沉默几秒,语气极其不自然地说道:“应该和乔依去小卖部了,她最近挺好的。”
谢晋知从这句话中听出旁外之意。
最近挺好的。
什么叫最近。
他眉川微拧:“怎么了。”
“啊什么,没怎么啊。”
任文瑞不由地心一慌,他紧张地口唾沫。
“快说。”
这两个字的份量像是隔着电话,重重地传来落在任文瑞的心上。
这件事他不想告诉谢晋知。
他是喜欢江欲的,任文瑞能感受出来,两人的关系像是隔着薄薄的纸没捅破。
大概这就是初恋的青涩。
任文瑞平日看着嘴欠得很,但他内心是个细心的人,他知道倘若把这件事告诉少年,可能会干扰谢晋知考试的心情。
但在此刻。
好像瞒不住了。
或许对于少女的事。
谢晋知总是能敏锐地察觉。
-
与北海市近日晴空万里的天气相反。
南淮市的雨连绵不绝地下着,辰川校园里的竹林随着雾霭摇动,仿佛这世间的细雨都落在此处,不见消停。
这场雨已经下来许多天。
不知是不是雨的缘故,夜晚的辰川格外宁静,就算是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的气氛也活跃不起来。
地板上的泥尘湿哒哒地混成团,石阶下的积水倒影着依稀可见的月光。
乔依陪着江欲。
从十班的教室门口走出。
“我和你说,今天吴哲翰又办了件糗事,他不是跑去看重点班的林静嘛,居然傻傻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从宿舍到操场。”
“你知道最后怎么了。”
江欲淡淡问:“怎么了。”
“被林静举报了,所以他下午第一堂课才没来,呆在老王办公室写检讨呢。老王说他,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跟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林静是重点班的学霸,人如其名是位安静的女孩子,有头及腰的长发。她这般性子的女生,往往很讨喜。
乔依故意大笑道:“是不是很搞笑。”
少女微微点头,轻声道:“嗯,很搞笑。”
倘若是平时。
江欲早该知道这件事,并和乔依一同取笑吴哲瀚,只是现在她提不起来兴致,像是有口秤挤压着心脏沉沉地坠落。
她眉目间过往的跃动消去,此刻像是有化不开的愁淡,美人沉下脸来,也是格外明艳动人。
乔依嘴唇蠕动几下,没再说什么。
从高二段的楼梯走下来,她突然伸手拽了拽江欲的衣袖。
少女抬头。
只见谢晋知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幕中。
她眨了几下眼睛,不相信眼前的真是谢晋知。
此时,他不应该在北海市。
沈老师说少年的表现很好。
他在课堂上不经意间提起好几次,满是自豪道:“我有位老同学正好在北海大学工作,听他说,我们班的谢同学很受校方的重视,可是最佳金牌优选人。”
那时她爬在桌上。
觉得理应如此。
谢晋知收掉伞站在少女面前注视着她。
良久才从兜里拿出那枚发旧的祈福袋,“抱歉,你的好运来迟了。”
江欲握紧手中的书包带。
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上来,她咬住下唇狠狠地压抑着。
走廊间的嘈杂声仿佛被隔绝。
眼前只有那枚祈福袋,去外公家前母亲亲手缝的。
乔依见状贴心道:“小鱼,我先回家了。”
是该让少女哭场了,人的情绪只有歇斯底里地宣泄才能好转。
“江欲。”
是少年的声音没错。
她声音略带哭腔问:“你怎么回来了。”
谢晋知温柔地揉下她的脑袋,“那里的人都太厉害了,我比不过。”
他在骗人。
江欲内心突然冒出个想法,少年提前回来是不是和她相关,随后她想:“用他前途换来的相关,她承担不起。”
谢晋知轻轻拉着少女的手腕,走到无人的偏僻处,他低下身子,与她平视问:“江欲,最近好吗?”
少女慌乱地躲避他的视线,喃喃道:“挺好的。”
随后她又听到,“江欲,不用和我掩饰什么。”
这句话不知那里击中少女的心脏,她的头颅越垂越低,眼前的世界逐渐蒙上层雾,像是犯错的小孩忍受着委屈。谢晋知伸手托住少女的脸颊,泪水正好从眼尾滑落,流到他手上。
温热随即冷却的泪水。
那双向来明媚的眸子里满是哀伤的情绪。
谢晋知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规矩,他现在心疼得要命,用手指轻轻触碰少女的下唇,动作柔和而又神圣。
“乖别咬,嘴唇都要咬破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少女满是哭腔地说:“谢晋知,我外公去世了。”
“我知道。”
任文瑞在电话里已经和他说过了。
江欲在外公的葬礼上都没哭过,却在此刻再也无法控制那股情绪。近些日子,她走在路旁看到些与外公相关的物件,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外公的身影。
她的家人已经够悲伤,江欲不想用泪水再加重他们哀恸的心情。她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往往这样的情绪才是最有“问题”的。
殊不知。
悲伤时一个人的情绪是无法掩盖的。
就连身旁吹来的风都带着“苦涩”的气息。
十班与她关系亲近些的同学,每天换着花样开玩笑想逗她,江欲也配合地笑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
外公去世的那天是个雨天。
江欲从睡梦中惊醒,觉得呼吸格外沉重,梦魇拖住她的身子。
一切仿佛都有预兆。
她的母亲敲响房门,故意佯装镇定地说:“江欲收拾包裹,我们回小镇,你外公去世了。”
她那时听到这个消息都以为在梦里。
随即母亲掩着脸哭出声,她才明白这是现实。
怎么可能。
外公的身体一向很好,近些年来生过最严重的病,不过是感冒而已。再过两年,他就可以从自己付出一生心血的岗位上退下来,计划着用退休金去和外婆旅游。
领略诗水如画的风景。
他总是和江欲说:“当年外公结婚的时候,条件没你们现在好,和你外婆草草地办了张结婚证,吃了顿鸡蛋面就算庆祝。等我退休,也要带你外婆,去过过逍遥日子,体验下年轻人口中的度蜜月。”
死亡之神总是这般随机。
降落在老人家的身上,无声无息中堵住生命的泉流。
-
“谢晋知,你知道嘛。”
少女微抬起眼眸,积在眼眶中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他用手轻轻揩去。
一遍又一遍。
她声音难掩平静地轻轻抽泣下,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外公的抽屉里,还一直保留着我小时候的画。我好难受啊,谢晋知。”
谢晋知的悲伤深深地藏在眼里。
今天的这场雨下得真恼人,比起以往任何场。
少女如同幼崽抽泣的声音,像是根针刺到他心底,随着哭声越扎越深、越进一分,雨在不停地下着。
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伸出手抱住她,江欲的脸埋在他的臂弯里,闻着他衣物间清冽的气味,嘴唇微微颤动几下,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把这段日子压抑的哀愁都宣泄出来。
江欲无法“展现”给家人的柔弱,此刻全然显露在他面前。
她一抽一抽的声音。
谢晋知恨不得,把余生的福运都分给她。
时间的流逝在他们两人间仿佛暂停了般。
不知过了多久,江欲才从他臂弯中抬起来、
后知后觉地倒退几步,盯着他那片湿透的衬衫,江欲瘪着嘴道:“弄脏了。”
少年亲昵地捏下她的鼻头。
“被爱哭鬼弄脏的。”
“我才不是。”
江欲闻言顿时委屈地耷拉着眼尾。
作势还想哭,惹得谢晋知频频道罪。
他伸手理好江欲耳旁的发。
“江欲,世界上都很多难以预测的事发生,只有怀揣着那份爱和记忆,才能永不泯灭。”
江欲抬眸对上少年的眼。
心中的思绪顿时被抚平,她突然想起外公说过的话。那是她从小镇回南淮市时,江欲不想和外公告别。
三个月的相处时间,让她爱上这片乡川。
小孩子的感情就是这般纯粹而又炙热。
外公笑着和她说:“我们家的小鱼儿多漂亮的小姑娘,怎么眼泪说掉就掉,外公人不在你身边,但外公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