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两个摄影师醒了,或者有了鉴定结果,”陆闻别道,“立刻通知我。”
“我明白。”
通话结束,周围静到极点,呼吸声隐约可闻,听上去似乎还很平稳。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突然显露了端倪,刻意伪装出来的平缓反而彻底打乱了节奏,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压抑与忍耐。
他退后两步,将手机扔回桌上时微微俯身撑住桌沿,闭了闭眼。
残存的特征?
不用去想太多这五个字背后的深意,字面意义就足以说明一切。
一具不完整的尸体。
他额角突突地跳着。那可能不是她,但如果真的是呢?
陆闻别转身重新将目光投入夜幕。庭院里繁茂的绿植压下星星点点的路灯与月光,融为浑然一体的墨黑。
透过玻璃,他仿佛窥见了蓝黑暗涌的海水,一点点吞噬着什么。
他慢慢走近,狰狞的夜色近在咫尺。
自从那晚之后,每件事都让他处在失控之中。起初他以为一切仍可控,或者试图让一切可控,以为最后的结果最差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任何一件事的影响都该是有限的,虽然他没对什么无能为力的事妥协过,但至少能让那些本就不该存在的念头适可而止。
但显然,现在他曾放任不管的一切都在反噬。
……
凌晨,死者身份鉴定完毕。虽然同为中国籍女性,但却并不是谈听瑟。
从秘书口中得知结果的那一刻,陆闻别紧紧拉扯在神经之中的弦蓦地松懈,前所未有的疲倦与庆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浑身微微僵滞。
愕然的同时,仿佛有一部分意识冷眼旁观,甚至讥讽嗤笑,好像对他会有这种情绪毫不意外。
陆闻别撑在一侧扶手上的手臂微微抬起,长指覆盖住眉眼。
“那就查清楚她到底有没有上那艘船。”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手指也有些僵硬。
秘书如蒙大赦地应声,“陆总,您早点休息。”
陆闻别低低“嗯”一声。
今天情绪起起落落这么几次,足够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乎。甚至他其实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总操控着让理智占据上风。
然而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如果他真那么理智只纯粹因为谈敬的嘱托而照顾她,没有任何的怜悯与探知的欲望,就不会对她有过多的、不该有的关注,也不会酿成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和许家订婚的计划因为酒后那晚被打乱后,他不可抑制地感到恼怒,不仅是对她,也是对自己。但是当谈听瑟对他说那一晚也可以是别人的时候,他又并没有轻松半分。
他恨自己失控,这失控又企图让他臣服。
**
搜救已经持续了数日,国内持续追踪报道,每当生还与死亡人数更新、或者出现什么新情况时就会引起一波关注。
然而从第一天后,生还者一栏的数字就再也没有上涨过,只有失踪与死亡的人数此消彼长。
每当有失踪的人又被找到时,也同时被宣告了死亡。
民众并不知道船上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只有相关的人才知情,因此也只有这一小部分人的神经在这几天里被反反复复地拉扯、折磨。
获救后被送往当地医院的人陆陆续续苏醒康复。冯苛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准备替自家老板问清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踏进病房门前,他手心都紧张得出了冷汗。
从最近几通电话里,不难听出陆闻别对这事,或者说对谈家那位千金有多在意。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太敢进去问这个叫葛欢的摄影师。
他是觉得人多半是上了那艘失事的船,可万一真是这样……
冯苛深呼吸,敲门走了进去,几分钟后脸色惨淡地编辑文字发送。
……
【陆总,这位摄影师说,谈小姐的确和他们一起上了船。】
陆闻别紧盯着这一句话,数日以来勒住神经、被希望和绝望反复拨弄的弦倏然断裂,甚至让他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他慢慢咬紧牙,神色如薄冰龟裂,几分颓然浮现在眼底。
他之所以还能勉强保有最后几分冷静,是因为清楚这场事故中还存在着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她并没有上那艘船,她可能还活着。
第22章 重新开始 我活着的事,别告诉别人
死亡是什么感觉?
失重、倾斜, 一切惊恐的尖叫、海浪击打的声音在她坠入冰冷海水的那一刻倏然远去,被沉重的水幕隔绝,水压与窒息的威慑让大脑一瞬间空白, 失去了应变能力。
惊恐到极点的下一秒, 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从脑海里飞速闪过。
也是在这一瞬间,谈听瑟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牵挂。唯一不甘心的, 或许只有还未如愿以偿的芭蕾生涯。
至于陆闻别……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冷冷的海水仿佛尖锐地倒灌进胸腔, 掀起一阵麻木冰凉的痛意。
但临近死亡, 这些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回忆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 下一刻巨大的求生本能击穿了她的意识。
谈听瑟先是挥舞双臂胡乱挣扎, 接着仅剩的理智阻止她莽撞地张口呼救,以免呛水。
然后她在恐惧之中想到了自己已经学会了游泳的事实, 哪怕与之相关的回忆并不美好,但不妨碍她立刻循着记忆协调四肢,同时憋气使自己漂浮。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结束混乱, 从浮动飞溅的海水间重新得到氧气,但却没办法冷静地观察分析局势, 只能奋力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漂浮物游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紧要关头, 一朵浪倏然拍打下来, 席卷着漂浮物拉开距离, 也重重砸了她一头一脸。
谈听瑟被砸得呼吸一滞, 眼前发白, 身上一阵脱力。
不行, 不能就此松懈……
她咬牙试图在晃动的海水中挣扎,眼前的浪却在蓄力中越堆越高,彻底落下之前,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半秒。
然后海水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在混乱交织的浪花与暗涌中,渐渐失去意识。
……
再次睁开眼时,谈听瑟有些恍惚。
浑身上下充斥着大病康复后的酸软无力,仿佛里里外外每根神经每块肌肉都在极致的病累后重启,然后休养了个彻底。
自己……没死吗?
她视线聚焦,晕乎乎地打量着简陋木板与砖泥搭建而成的屋顶,潮热的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腥味。
这是哪里?她获救了吗?
谈听瑟想撑身坐起来,可惜手脚都软得使不上力,猛地一抬头还觉得想吐。
刚想张嘴问问有没有人,一串晦涩难懂的语言蓦地和脚步声一同响起。来人语速很快,赤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她茫然地转头,看见一个皮肤棕黑的妇女在自己身旁跪坐下来。
“你……好?”谈听瑟忙用英语和对方搭话,然而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不得不咳嗽几声缓和,“是你救了我吗?”
见状,妇女端起一边的水递过来,一边比划一边继续用之前那种听不懂的语言说着什么。
看来英语不是这里的通用语言。谈听瑟被扶着坐起来,迟疑着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换其他的几种语言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妇女犹豫地看着她,说了句什么,接着摇了摇头。
谈听瑟在心里叹了口气,即便知道对方听不懂,最终还是苦笑着用中文说了声谢谢,然后转头打量周围。
屋子很简陋,她躺在一张薄薄的席子上,旁边放着她原本穿的那套衣物,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件、更不可能有电子产品。
窗外密布着各种热带作物与植物,再往外隐约可见蔚蓝的海水。
谈听瑟由此推测自己现在大概是在某个海岛上,至于是否在菲律宾境内就无法得知了。
妇女又格外激动地跟她说了一大堆,不停比划着希望她能听懂。然而她完全是一头雾水,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对于自己醒来这事感到很高兴。
没一会儿妇女就起身离开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无措地抱膝坐着。
这一刻,劫后逢生的巨大喜悦才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将她打得晕头转向。
谈听瑟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上,几次深呼吸后眼眶湿润。闭眼后蓝黑色的海水与窒息感挥之不去,让她终于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一望无际的海面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无法视物的颜色凝结成一张血盆大口,被吞没的恐惧紧紧勒住了脚踝。
掉进海里时,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方面因濒临死亡而恐惧,另一方面想到能和家人在某种意义上“团聚”,竟然又觉得解脱。
然而现在窗外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凶恶的浪涛仿佛仅仅是一个噩梦。
会不会现在的宁静才是一场梦?
葛欢跟蒋力怎么样了?他们得救了吗?这里得救的只有她一个人?
无助和慌乱姗姗来迟,这种滋味让人格外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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