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一睁眼秦诺就在溜空偷吃那些蜜饯果干,正经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若是敢逼着她多吃一口,她就能立刻吐给你看。
言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抬手握住秦诺去抓蜜饯的手,拿过帕子慢慢擦过她的指尖:“你听话喝半碗粥,这些蜜饯就随你吃。”言霆从果盒里抓出小半把来,剩下的被他盖好收进了马车的暗格里:“不乖乖听话,这些蜜饯果子我都帮你吃了,一个都不留。”
秦诺瞪圆了眼看着他手里那几颗少得可怜的果子,说是半把,他拿的时候却故意耍赖,很多果子看着个头大,其实果肉没多少,全都是核。
“难吃,我不想吃,吃了这儿就发闷。”秦诺捂住心口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坐进言霆怀里:“你不让我吃这些蜜饯,我就要饿死了。”
“胡说八道。”言霆抬手拍了她一把,难得肃了脸色训她:“我看这几个也不必吃了。”
秦诺自知理亏,连忙“呸呸呸”地把话里的坏运气吐走,然后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脖子撒娇,言霆受不得她这样,没几下就被她折腾得满身狼狈,偏偏一下都不敢碰她。
秦诺瞧着言霆呼吸粗重地阖目靠在轿壁上浑身紧绷的模样,坏心眼儿地贴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亲:“你不抱着我,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
言霆两手分放在腿边,小臂和手背上青筋暴起,肌骨精悍如同铁铸,只是瞧上一瞧,便让人觉得十足危险。
秦诺的手微凉,她低下头认真地要把自己的手塞进言霆的掌心。这双手温凉如玉,柔若无骨,细腻得仿佛上好的凝脂,饶是言霆闭着眼,也能觉到这股细腻温柔是如何一点点拂去钢铁锋冷,化为蚀骨柔情。
秦诺的手猛地被言霆全然合在掌心,他忽然轻轻笑了下,睁开眼沉沉望向她。
他的相貌本就极为俊美,经了沙场刀火淬锻,更是英挺沉稳,气势逼人。他久居人上,素来喜怒无形,像是从无七情六·欲,不懂·情·爱·痴嗔。
可这样看似无情凉薄的男人,每每望向她时,目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疼爱欢喜。
这份柔情疼宠,这世上他只给她一人,独一无二,一生无改。
秦诺凑近他,丁点儿没有躲闪地对上他的眼。便是这目光灼得她满面通红,她也始终没有躲藏。
两人呼吸相闻,这次倒是言霆受不住地先挪开了目光。
“明知道我想要你,就故意来折腾我,嗯?”言霆狼狈地抬手覆额,动也不敢稍动一下,他喉头吞咽了数下,眼下只想喝一壶凉茶来压一压已经无从压制的燥热。
秦诺头一回欺负人得了逞,又是得意又有些心疼。
她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他仍不肯碰她一下,是不敢,不舍,是将她安在了心上,不肯让她受一丝伤害,有一点意外。
她咬了咬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把脸藏在他的颈间不肯抬头。
言霆到底忍不住抱了她,一手用了几分力狠狠掐了掐她的小脸。他低头在她嘴上吻了吻,目光凶狠,动作偏偏温存·缱·绻:“不许胡闹。”他捧住她的脸,一点点吻着她的耳朵:“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吗?从哪儿学的。”
秦诺臊得满面通红,半晌才轻轻道:“在王府里的时候,是祖母和嬷嬷准备的嫁妆箱子里的……压箱底的册子。”
言霆低低一笑,不忍心再欺负这个小宝贝,只好好把她抱在怀里,一点点安抚她,也平复自己的念想和冲动。
“我们还有一辈子要一起走,不要怕,也不要急。”言霆怜惜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我们都不会分开。”
第90章 痴·魔 情之所钟,痴……
陆路难行,每至一处,难免有些人情往来的麻烦。言霆目下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是以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从无应酬。
章岳赶上车队时已是秋气凉爽,落叶萧萧,沿途多见簌簌枯·黄,难免多添寂寥。
章岳甫一赶到,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忙忙地赶去为秦诺诊脉。
秦诺所乘的马车极为宽敞奢华,人在其间,几如身处华屋,坐卧起行,无不舒适安惬。
马车中浅浅地浸着清冷的甜香,如橘如蜜,香而不腻,章岳长途跋涉,尚未及歇,原本满身烦闷,腻郁难消,可当他步入马车,嗅到这股清净的果香时,满身的劳尘却似在转瞬之间被清洗一空。
他面色和缓地坐在绣墩上,偏头瞧了一眼香几上的玉炉和几个剥开了口的香橘,也忍不住捻须一笑,心中多是愉悦舒泰,平和安然。
秦诺在纱帘那一头睡得正香,章岳顺着言霆掀帘的手瞧了瞧秦诺的面色,而后方静下心来,细细诊脉。
眼见章岳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素心的心也越提越高。她两手无意识地攥成一团,直至几乎把掌心掐破才惊觉自己已是满身冷汗。
“王爷,我们出去说。”章岳拱了拱手,当先起身向外走去。言霆回头看了秦诺几息,掀帘而入为她掖了掖被角,良久,方转身离去。
“我只要她无恙。”
章岳尚未开口就得了这么一句,他噎了一噎,没忍住摇头叹了口气:“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只是眼下,就算是为着王妃的安危,这孩子,也得尽全力保住。”
“什么意思?”
“其实当初我给王爷开了那缓解王妃毒发痛苦的药方时,就已经对这结果有了准备。”章岳缓步前行,至溪边方止。
言霆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直至见到溪水中有鱼儿嬉戏,目光方微有转移。
“王妃这几日颇好食鱼?”章岳跟随言霆许久,虽侍其如主,心中却始终将他当做了需要提点帮衬的晚辈,对于这个小辈,章岳倒是了解颇深。眼下见这张一离了王妃就喜怒无形的脸上微有动容,如何猜不到其中缘由所在。
“炸的酥软香脆,偏酸甜,她能吃上几口。”
章岳笑笑,目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先生有话尽可直说。”
“那味缓解毒发痛苦的药太过刚猛,依着王妃如今的身子,根本就受不得那些药性,只能由王爷先化解缓和,再作用其身,辅以我开的其他药剂,方能舒缓毒发的痛苦。”
章岳背过身去,看着溪中不知危险将至的小鱼,半晌才接着道:“只是如此一来,很多避免有孕的法子和方子都不能再用,王妃有孕,只是早晚的事。”
章岳说得隐晦,言霆却难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两声,略点了点头,问他:“这孩子会否让她提前毒发,先生从前说找到解药之前,她只有半载或是一年,有孕之后,可会有所改变。”
章岳闭了闭眼,满心沉重无法可解,让他一时只觉无力又无奈。
“王妃的身子本不宜有孕,如今既已如此,便只能想办法尽量保全,如今,我只能保证王妃半载无恙,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这根本就是个两难的局。王妃身子虚弱,受不住毒发的痛苦,也许三回,也许五回,就会将她全身生气耗尽,那般,她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了,何谈寻到雪玉兰解此奇毒。
而今,王妃不必受毒发带来的痛苦,但为此有孕却是难以避免的。
“我原本还存着侥幸的心思,但如今……”章岳叹了口气,回身看向言霆:“一旦保不住王妃腹中胎儿,只怕落胎之日,就是……”就是王妃命丧之时。
“王爷!”章岳话音方落就见言霆伸手捂住心口微微弯下了腰去,他赶忙上前拉过言霆的手腕细细诊了片刻,而后便是一声长叹。
情之所钟,痴魔若此。章岳半生走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痴儿。
到了如今,他不得不怀疑王妃归来到底是好是坏。
当年生死未知,两心未从,若此生不见,就算留有遗憾,也不至连命都搭进去。而今情·根·已深,偏妄难除,若将来王妃有何不测,王爷即便还能活下来,也不过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且如今不过是听到王妃生死难测,他便已心痛若此,待将来生死一定,红颜命薄,只怕心痛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前日身上便已见了红。”言霆摆摆手避开了章岳的搀扶,脚下仍有踉跄,面上却已瞧不出丝毫端倪:“她吃不下药,一闻就要吐,近来我不敢碰她,但若再不服药同房,我怕她毒发难熬,先生,求你想个法子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无所谓。”
“王爷啊,承钧!”章岳话里已带了哽咽,他不敢去瞧言霆那双满是痛楚的眼,到了嘴边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
说什么呢?劝他就此停驻,放弃寻药,好歹带着王妃过一段自由自在,轻松安逸的日子?他这么说了,就是在送他们去死。
作为长辈,他舍不得,说不出。作为属下,他却有着种种顾虑,般般牵扯。
美人乡,英雄冢,便是他言霆英雄盖世,文武双绝,他也注定被困缚于此,不得解脱。
“只有半年,我们只能从水路而行,我会开方子尽量保住王妃,可到底还是要看天意如何。”章岳终究还是把话全都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便陪着这对小儿女赌上一把,是生是死,总是已经拼过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