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她这会儿不敢多想秦景宜的事,只忖着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等她慢慢适应了,再与小弟叙叙别情,想来那时,她就不会这样没用了。
可她到底是吓着了言霆,直到第二天她才再见到秦景宜一面。
崔济已经带人到了,言霆不得不抽空去见他,等看着秦诺已经没有先时那么激动,又嘱咐章岳多多看顾后,他才满心不安地离开去见崔济。
“姐,姐夫对你可真好。”经了昨日,秦景宜又恢复了旧日皮猴子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冲着秦诺挤了挤眼睛。
“我看你是找打。”秦诺找回了些做姐姐的威严,先是问了问秦景宜这些年来所经所历,而后才问起当年信阳大难之后的事。
“爹娘当时让几个护卫带我离开,但仍有人一路追杀,最后若不是姐夫亲自带人找到我,替我疗伤,只怕姐姐今日也见不到我了。”秦景宜尽量将往事说得轻描淡写,着重在调侃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姐夫救了我,帮爹娘报了仇。”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像个猴儿:“这么说来,姐姐以身相许倒是还不算亏。”
秦诺又气又笑,也知道秦景宜的好意,她只是听着,偶尔与他说些趣事,没有再提昔年的那些伤痛。
“姐姐失踪后……”秦景宜看了秦诺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嘴边儿的话生咽了下去,转而道:“后来总有人去看顾秦氏的坟茔,是姐姐吩咐的人吗?”
秦诺点了点头:“我当时出宫不便,也只能这样尽一份心意。”
“姐姐也太谨慎了,我顺着那看坟的查了不知道多久,也什么都查不到。”
秦诺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当日宫中全然是一片你死我活,她不愿暴露身份,更不能将秦氏女的身份公诸于人前。
她怕会有人借秦氏对付她,掘坟鞭尸,那些人不是不敢做的。就连安排人看顾秦氏坟冢,也是七拐八拐,不敢稍提一句自己。
秦景宜当然查不到。
秦诺看着秦景宜脸上鲜活的笑容,心中感慨良多。
她没想到当初言霆匆匆离府,除了出兵抵御来犯贼寇,还是为了替她去寻找亲人,报仇雪恨。
是她误会他良多。
他一直做得多,说的少,他为她出生入死,却始终不肯道一句辛苦。
亏她当日对他几番埋怨,如今想来,她彼时当真是年岁太小,不能体察他的心意,不能体谅他的辛苦。
就算如今,他情深如此,她却难报万一。
“好了,别和我耍宝,我问你。”秦诺拉过秦景宜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你方才想说什么?当初我失踪后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吞吞吐吐,左右为难。”
秦景宜只顾着冲她傻笑,多的一个字不敢说。
“是关于你姐夫的?”秦诺拧了把他的脸:“说罢,让我听听,这些事他从来都不肯让我知道。”
秦景宜只能叹气。
“当初姐姐失踪后我一生气,没小心揍了我姐夫一拳。”秦景宜抓了抓后脑勺,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还任我揍,还鼓动我揍,不过我揍完就后悔了。”
秦诺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别打马虎眼,还有呢?”
秦景宜这下子真是没办法了。姐姐还是姐姐,过了这么多年,他总还是得听她的话,也总是骗不过她。
“他那时候活生生在飞玉江边上住了半年,天天下水,有时候夜里喝了酒往河里游,谁劝都不顶用。”秦景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也不敢把话都说完,那些事就连他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心疼心酸,何况是他姐呢?既然姐夫不愿让姐姐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也就配合着,不该说的尽量少说。
秦诺只觉呼吸有些困难。她摆了摆手,不再逼问秦景宜那些过往。
她有些无来由地开始恨自己。
她这辈子将他折磨得不轻,他们在一起,她总是让他心痛煎熬。
“景宜……”
“姐姐,当初姐夫给我取了字,字元瑞。”
“好。”秦诺摸了摸他的发顶,握过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你答应我,若将来我……我撑不过这一回,你要看着他,不要让他做傻事。”她将藏在怀里的信笺拿出,郑重地托付给秦景宜:“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人,他会听你的。到时你把这封信拿给他看,告诉他,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还有,别让他……别让他活得太辛苦。”
“姐!”秦景宜受不住她的这份托付,他哽咽着转过头去,良久才道:“不会的,姐夫都安排好了,姐姐不会有事。”
“傻孩子。”秦诺扭过他的脸,给他擦了擦眼泪:“别哭,我们元瑞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能让姐姐信任,让姐姐依靠了,对不对?”
“姐,姐你别这样,我受不了……”秦景宜蹲身将头·抵·在秦诺膝盖上:“我们姐弟才见面,好不容易能生活在一起了,姐……”
秦诺又何尝舍得他,舍得这些至亲至爱?
可她心有不安,就像当初离开定王府时那样,她怕自己像从前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而且永远不能再回来。
彼时她没能留下只言片语,如今,她只盼自己能够尽量安排好一切。
“姐姐能再见你一回,于愿足矣,姐姐此生得至亲爱护,至爱怜惜,已经没有遗憾,我知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很残忍,可姐姐也没有办法,我答应你,我会努力活下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离开。可这世上生死无常,我怕我来不及把事交代清楚。你能让姐姐托付的,是不是?”
秦景宜不敢让她心神过耗。
他纵然再不愿面对,也知道姐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抬头,只是容许自己在姐姐怀里再做一次孩子,再享一次安心。从此之后,他会挺身遮风挡雨,做个顶天立地的磊落男儿。
“姐姐放心。”秦景宜抹了把脸,慢慢抬起头来:“我会为姐姐照顾好你心中所系,我也会好好的,不让姐姐担心。你放心,姐夫当初救我一命,于秦家甚有恩德,又对姐姐情深义重,不管将来如何,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他,跟随他,他也是我的家人。”
“若……”秦诺艰难地出口:“若我这次撑不下去,若他将来能够走出来,你记得提醒他,我希望他一生安乐,能得所爱。”
“姐。”秦景宜低头苦笑:“这我可真做不到。”他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若她能看到她失踪之后言霆的种种所为,今日就不会有此一言。
秦诺也自嘲地摇了摇头。
倒是她想得太多了。
她比谁都该明白,若她真的走了,只怕他从此也是意冷心灰,了无生趣。
“好了,不说这些。”秦诺将秦景宜扶了起来:“说说这回你们的安排。”
“哦。”说起这个,秦景宜满眼都是压不住的兴奋和犀锐:“我们已经把萧氏给铲平了,萧明的小舅子付嵘也抓来了,就在云若大哥的手上。”
这小子轻描淡写的,满脸却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秦诺也诧然而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嗨。”说起这个,秦景宜就来了精神,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说一说自己的英勇睿智,却见江泠慌慌张张地撞了进来。
“王……王妃。”江泠白着脸,走进来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王妃去看看王爷吧。”
秦诺心头一跳,若不是秦景宜眼疾手快,她都要疾步冲出去了。
秦景宜本能地觉得不好。他是见过自己姐夫那疯样儿的,平素就是个冰山,一旦碰着他姐的事那就是火山,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说清楚,没头没脑地不怕吓着王妃!”秦景宜强行按住秦诺,厉目看向江泠:“想好了再说。”
秦诺这会儿也恢复了一些冷静。她排开秦景宜,让江泠起身:“不用怕,现在就带我过去。”
“姐!”
“好了!”秦诺生起气来的时候秦景宜还是很怕她的。要说他大小也是头儿,偏偏就摆脱不了从小被他姐管的习惯。
江泠跌撞起身,忙忙在前带路。
有什么后果她也管不了了,至少不能出事了再来想补救的办法。
大殿前犹如修罗地狱,不知是死是活的萧氏族人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秦诺来时,正见言霆拎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领子,冷着脸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头上身上。
秦诺很少见过言霆真正动手时的样子,今日见了,却不似旁人觉得胆寒恐惧,她只觉得心疼。
若非拿火玉兰的事出了纰漏,他不至暴戾至此。
“想好了再说话,若没有答案,我就让你们一个不少地把命留在这里。”言霆随手将一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单手拎起扔到了大殿中去。
他面色阴冷,整个人周身都充斥着·暴·虐·的气息,就像是一头从笼中冲出,受了伤的凶·兽,要一口一口把这些人拆得七零八落。
“你……你不能这么做……”被他丢到地上的男人半条命都要没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宝藏……你不想要宝藏了?我们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