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吕华公子和侯府的老太君有些亲戚关系,算得上是老太君的侄儿……”那人饶有深意地顿了下,很有意思地笑道:“这位吕公子对怜絮有些情分,可碍着家里头夫人的盛势,并不敢近外头女子的身,可也是赶了巧儿,吕公子家里的夫人不知怎的得了急病,被送到庄子上去静养了,这才让这位吕公子腾出手来,定要把这怜絮纳回家里头去。”
怜絮自然不愿,钱豆腐为了避祸,要带着老娘和妻子离开荷州城,往别处去讨生活。饶是已经避至如此,那吕华仍旧不放过这一家人。
怜絮刚烈,自毁容貌,未料到反激怒了吕华。
钱豆腐的老娘被抓到吕府,吕华放话说,要钱豆腐亲自将怜絮送到吕家为妾,否则,就要将他老娘的尸首挂到他家门上,让他一辈子不得安宁。
钱豆腐一家无权无势,为了婆母性命,怜絮答应了吕华的要求,只是要在离开钱家前见到婆母无恙归家。
今日外头这一场吹吹打打,何其残忍,何其讽刺。
一家人的和乐安宁,就这么被拆毁得七零八落。
碗里的饭再吃不下去,秦诺搁了筷,挑眉抱臂看着虞斌。
虞斌与吕家人素不对付,近来又忙七忙八,也不知这事,现在听来,虽与他无关,却教他心中恼怒无奈,又加惭愧。
吕华如此肆无忌惮,说到底,还是仗了侯府的势。
“既是老太君的侄儿,那与侯爷当是亲戚了,亲戚家里办喜事,如何能不去凑一凑热闹?”
秦诺教人结了账,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吕华府邸而去。
一行人出门时为了方便,皆掩了容貌衣装,如今既是要往吕家去,便也都在马车里洗漱更衣,复了原本容装。
马车行得急,秦诺其间往外看了三两回,眉头紧锁,心浮气躁。
“殿下不必急,咱们此时去了还不算晚,那吕华猖狂不到哪儿去,总归能还钱豆腐家一个公道。”晓风知秦诺心肠,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管到底的。
“既要仗势欺人,那便看看是谁的势大!”秦诺气呼呼地喝了口茶平平心气儿,半晌,又似无奈,似怅惘地叹了口气。
“若天下太平,朝廷清明,地方官有所依,有所仗,又岂会让这些人如此横行无忌,欺压善良。”秦诺失落地隔着衣服按上心口明珠:“也不知此等乱象,何时是个尽头。”
晓风亦轻轻一叹,几次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朝廷势弱,诸侯势强,诸藩王侯各自为政,天下民心早就散了个干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这样草菅人命,仗势横行之事。
秦诺垂眸向后靠在轿壁上,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9章 琉璃碎 蠢毒不堪
吕华府上今日极其热闹,狐朋狗友,左拥右抱,污言秽语,场面极为难看。
花轿在府外便停了下来,怜絮一身喜服,却并无盖头遮面。吕华教她从门外自己一步步走进去,也好让大家都看看她那张容貌尽毁的丑脸。
府内皆是从春风楼带来的花娘,来参加喜宴的皆是吕华一流的无耻纨绔,眼下这些人怀抱美人,哄笑看戏,高嚷哗喧,所为所言,不堪入耳,不堪入目。
府外亦有远远探看之人,有些好奇嫌恶,有的惋惜怜悯。府内府外人声交错,像是一支支利箭,直往怜絮心口扎。
钱豆腐被两个护院押着,距怜絮只有几步远。他看着怜絮单薄的背影,牙关紧咬,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钱豆腐心中恨极,恨这些仗势欺人的恶贼,恨这个欺压善良的世道,更恨一无所有,连母亲妻子都保护不了的自己。
他听着人群中那些或羞辱,或诋毁,或怜悯的话,心头疼得一片麻木。
他的怜絮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姑娘,她受了半生苦楚,终于能随心意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却被人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是他没有用!
“絮儿,絮儿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钱豆腐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怜絮听到钱豆腐的声音,浑身一僵,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好啊,真是感人啊。”吕华拍了两下手,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要说怜絮也是昔年春风楼里色艺双绝的花娘,你瞧瞧如今,啧啧……”吕华状似惋惜地用折扇挑起怜絮的下巴,而后嫌恶地将折扇扔到了小厮手中:“你说你早乖乖的多好,本公子又岂会亏待了你,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吕华扬了扬下巴,立刻有小厮钳着怜絮的肩膀将她转向门外。
四下里皆是惊呼和唏嘘之声。昔日的当红花娘如今容貌尽毁,本该如春花秋月一般明媚妍丽的脸上多了两道划痕,将这份美毁得七零八落。
两道划痕皆在左脸上,从眼下斜划至唇边,原本深可见骨,如今就算在渐渐愈合,也已是残破狰狞。
怜絮下意识闭上了眼,自然也没有看到钱豆腐目中刻骨的心痛。
他从不只是喜欢她的脸,如今见她这般,也并无丝毫嫌弃,只有满满的心疼。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本公子也不会抛弃你,我这府里不缺你一口吃的,只要本公子在一日,你就留在府里一日,你看看,我多怜惜你,否则照你这样,就算是送到那下九流的窑子里,也未必有人愿意多看你一眼,你说是不是?”
吕华缓缓看过在府外驻足观探的百姓,面上带着笑,目中却全是残忍冷意:“本公子良善磊落,从不做草菅人命之事,今日甚至愿意收留这么个残花败柳,诸位既然看到了,今后若听着那些诋毁污蔑本公子的话,是否也应当说几句公道话?”
这威胁透着赤·裸·裸·的嚣张,但看到钱豆腐一家的下场,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与吕华作对。不一会儿,人群中便传来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吕华很是满意,偏头对小厮使了个眼色,怜絮便被押进了府里。
吕华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钱豆腐,等看够了他的屈辱愤恨,方畅快笑道:“今日也是你嫁妻的好日子,本公子就特许你入府观礼,你说好不好?”
外头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尽,钱豆腐麻木地顺着小厮的力道踉踉跄跄走进了府中。
府门缓缓闭合,眼见满城春色要被关在府外,门缝里忽然斜·插·进一把宝刀,几乎要将这门活生生地劈开来。
院内搭着戏台,花娘们坐成一排,琴箫俱备,乐音靡靡,歌声婉婉,花娘们尽力撑着一脸的笑,可仔细瞧,每个人眼底几乎都有一丝惶惶。
说是同病相怜也好,说是物伤其类也罢,她们这些人,原本就是一片浮萍,生死祸福,皆难自己做主,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姐妹遭此大厄,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都难免惶恐悲怜。
“哎呦,真是败人胃口。”一锦衣公子满脸嫌弃地看着站在戏台上的怜絮,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般:“败兴,太败兴了啊!也就是咱们吕公子心软,这么个东西也能纳回府来。”
“谁说不是呢!”
“太难看了,这多看几眼晚上估摸着得做噩梦。”
“……”
吕华听着众人的话,心里觉得十分得意。怜絮已毁了容貌,他对她的念头也已经全都消了,如今这般吹吹打打,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羞辱惩罚这一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违逆他的贫贱小民,现下目的已经达成,要了他们的性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留着慢慢折磨,才好让人知道,他吕华是个多么不能招惹违逆的人。
“哎,我可有个想法。”不知哪一个忽然冒出头来,讨好地凑到吕华身边:“她这张脸不能看了,但那身皮子可没毁,公子纳了她回来,也不能白纳,正巧姓钱的也在,咱们大家就凑个趣儿,来瞧瞧这春风楼昔日红娘子的身子生得怎么样,大家都来品鉴品鉴,您觉得呢?”
这话正说在了吕华的心上,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对夫妻长个教训,敢让他吃瘪,今儿个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吕华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冲上去扒怜絮的衣裳,怜絮惊叫着闪躲,几乎已经失了所有的理智。她从前是个青楼花娘,但嫁给钱豆腐后,在他一日日的呵护尊重下,已觉得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新的人了。若今日被他们当着钱豆腐的面如此折辱,于她而言,与千刀万剐无异。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台上,一个恍神,钱豆腐便从小厮手里抢了棍棒,怒吼着冲往台上去救怜絮。
钱豆腐只凭一身蛮力,原本不是这些护院打手的对手,可不知为何,一时间,想去捉钱豆腐的人倒了满地,
几个婆子自然不是钱豆腐的对手,再加晁昱晓风从中相助,很快钱豆腐便将衣衫不整的怜絮抱到了怀里。
怜絮受惊过度,饶是被钱豆腐紧紧抱着,也仍旧在不断地尖叫。这声音满是绝望,声声泣血,让钱豆腐忍不住浑身打颤。
秦诺闭了闭眼,看着这满院荒唐,怒从中来,而后对晁昱使了个眼色。
怜絮慢慢平静了下来,晓风和晁昱一道站在他们身前。钱豆腐茫然地看着眼前救了自己夫妇二人的侠士,方要谢救命之恩,却听其中一人道:“想不想亲自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