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见采芙脸色铁青,便俯身亲把她扶了起来:“您也别怪殿下没个定主意,毕竟嘉月姑姑身份不同,且殿下人在荷州,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啊。”
一路将采芙送出了门,素心脸上一直都是愁云密布,回屋时,眉梢眼角的无奈早化为了冷笑讥嘲。
狗咬狗,一嘴毛,就不知这两人谁的牙口好了。
这日正是天气晴好,秦诺往花园逛了一圈,回屋时便见到苦着脸候在门边的虞斌,她打量了虞斌一番,调侃道:“侯爷这次又带了什么宝贝来?”
从夏溪被接到长公主府藏起来,虞斌就不能再日日与心上人相见,可偏偏公主府是人家的地盘儿,夏溪如今又得隐匿行迹,二人见一面,几边都折腾。是以虞斌为了见心上人,很识相地学会了看人家的脸色。
自从发觉长公主殿下对金银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虞斌每回都会以请安的名义送上值钱的物件儿。这些东西他送的心甘情愿,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秦诺教晓风收了,和虞斌约定了见夏溪的时辰,几番思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太君对你我忌惮过深了,照说结亲一事,她亦是愿意的,缘何会落到如今这般两相对立的境地来。”就算吕檀当真忌惮朝廷,忌惮虞斌,那也不该如此一步不让,才一个照面,就急匆匆地要借袁逸之势打压她与虞斌。
“虞家与朝廷联姻,也是为局势所迫,再者,我祖母也想借朝廷的势稳定荷州,在诸公王侯间再争一席之地。当日我祖母打听得来,言殿下温柔贤淑,不爱争先,因此越发放心,认为……”
“认为我远嫁此处,无人可依,又是个面瓜一般的性子,最好压服,是以她头一回便想给我个下马威,此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便能将我拿捏在手心,以此向朝廷讨要好处,是不是?”
虞斌笑了下,有些惭愧地摸了摸鼻子:“殿下识人甚明,臣不敢欺瞒。”
“所以如今她眼见无法利用我,才这般急慌慌地借力打力,想让我和你,还有袁逸相争,她好从中取利。”秦诺话音儿渐低,却蓦地抬眸直直对上虞斌的眼:“还是不对。”
秦诺摇了摇头:“她对你忌惮防备太过,照说若是侯府想再恢复昔年荣光,侯爷出息了才是正经,可我瞧着,老太君竟是全然想让你当个傀儡,丁点儿实权都不教你碰,你但凡有所违逆,她便定要给你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就像这回,吕檀将夏溪送到了张家,将来追究起来,夏溪性命尚存,这便留了几分退路,而二人从此无法相守,也是狠狠地让虞斌涨了记性。
就像是训鹰训狗,将孙子当成了奴才用。防备得太急,也太过了。
过度的防备忌惮便是心中害怕忌讳,秦诺不知吕檀究竟在怕什么,怕得将自己的孙子当成了洪水猛兽,她有时觉得,若非如今襄武侯府这一脉只剩了虞斌一人,那吕檀只怕连活路都不会给虞斌留。
秦诺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这段时日的相处,却让她心中留了疑根。
“祖母从不愿受制于人,便是儿孙再孝顺,又怎比得上自己握着大权,生杀随心来得痛快。”虞斌自己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也早已派人详查,究竟如何,到时便知。
秦诺看出虞斌有所隐瞒,却也没有追问,转而道:“府中的事也只能见机而为,来了荷州这么些日子,我还未出门四下瞧过,不如今日侯爷带路,我们一道往城中去逛逛。”秦诺看着虞斌欲言又止的模样,转头对晓风道:“将夏溪姑娘一并接来吧。”
虞斌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秦诺看了两眼,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
共一人白首,守一人终老,这也是难得的福气。
第8章 强娶 豆腐郎
风清气朗,集市之上满是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秦诺一行人皆改装出行,为着不引人注意,侍卫随从也尽都散入人群之中。
荷州城尚算是个繁盛之地,只是比起京城多有不如。秦诺又想起定州,那是她生活的最久的地方,也是整个大燕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不知如今的定州是何模样。
“不知定王还要在荷州逗留多久。”言霆从到荷州贺侯府新婚之喜后便没有离开,在城郊赁了间宅子暂住,仿佛就是来此悠哉度日的。可堂堂定王,暂留此地,也实在让人难将他看作是普通客人。言霆如此作为,也让各家多有猜测。
虞斌听到秦诺问话,上前几步低声道:“此事臣曾打听过,可看定王手下的意思,王爷在荷州城逗留多时,似是因着多年所探之事有了结果,其中有些隐情,臣也不好多问,便只能尽力招待周旋了。”
秦诺心乱如麻,一时猜测言霆为何停留,一时担忧若二人不慎相见后该如何相处,近乡情怯,近人心怯,她心中隐有期盼,却更多惶惑。
虞斌观秦诺神色,一时也猜不着她的心思,见她转口说起旁事,也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一路走一路逛,最后秦诺携着一众人进了一处卖团油饭的小店。
正是饭点,店中人声往来,好不热闹,晓风择了处尚算安静的地方,教小二仔细收拾了,服侍着秦诺坐了下来。
“殿下若不习惯,咱们换个地方也可。”店中颇有些吵嚷,晓风敛眉将一应净手物什用巾帕垫了列在桌上,秦诺净手的空当儿,她来回看了几遍,怕秦诺不适这粗陋之地,便不安地想换个雅致的食楼用饭。
“没事。”秦诺拍了拍晓风的手背,见晁昱也带着人在旁桌坐好,才笑着道:“这里的团油饭是城中顶有名的,咱们也不过在外头吃这么一顿,尝尝罢了,无碍的。”
正说着,便见虞斌带着夏溪进了门,待看着了她们,便快步直往这里来。
虞斌将手里提着的数个油纸包随手搁在了桌上,随从忙忙过来将这一堆收拾了,秦诺好奇看了两眼,夏溪便道:“都是城里有名的吃食,殿下若不嫌弃,便带回去尝一尝罢。”
秦诺道了谢,几人说笑间,饭菜很快摆上了桌。
团油饭和什锦饭也差不了多少,鱼虾和牛羊肉的鲜美肥润都融进了饭中,几道小菜也是清爽利口,解腻开胃,秦诺吃得高兴,一面吃一面注意这菜饭中的配料,准备着回去后自己做来试试。
正吃着,忽闻喜乐入耳,秦诺好奇地往外看了看,收回视线时注意到店中许多人的表情都很不对劲,且交头接耳,连连摇头叹气,倒教人摸不着头脑。
秦诺冲着晁昱使了个眼色,,晁昱会意,转身与邻桌人攀谈了起来。
“嗨,这事可不好说。”邻桌人喝了几杯酒,酒气上头,话也多了,但仍是有些避讳地压低了声音:“外头花轿里坐的是钱豆腐家的媳妇儿,这是有人要纳他们家的媳妇做妾。”
这话倒教晁昱愣了一下。
邻桌人嘿嘿笑了两声,摇头道:“你不是咱们荷州人吧。”
晁昱笑笑:“我确是外乡人。”
“那就难怪了。”那男人索性搬着凳子坐到了晁昱那一桌,一面吃菜喝酒一面将这事细细说来。
钱豆腐名为钱进财,父亲早亡,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他素来忠厚老实,诚恳善良,生意一直不错,因其豆腐做的好,后头人人都戏称一声“钱豆腐”。
这钱豆腐出身普通,人才普通,原本也应当像这荷州城中的许多人一样,忙碌且太平地过一辈子,岂知一次灯会,傻小子遇着了美娇娘,从此一颗心失落在春风楼,魔障似的寻也寻不回来。
“春风楼那是什么地方,咱这种小老百姓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去上一回,那里头的花娘啊,啧……”邻桌人嘬了口酒,眯着眼叹了一声:“能看上一眼,也就是福分了。”他说着摇头叹笑:“可这些花娘在楼里头值钱有面儿,出了春风楼,有几个乐意把人娶回家去当正经婆娘呢,那说出去都要被家里亲戚,左邻右舍给笑话死啊。”
“后来呢?”晁昱引他再往下说。那邻桌人两手搭在桌面上,喝得有些晕然,话也越发没了顾忌。
那钱豆腐一见美人便丢了心,失了魂,将春风楼里的花娘怜絮当成了梦里的仙女儿,尽着力地体贴她,照料她。
钱豆腐想着法子揽了往春风楼送豆腐的生意,天长日久,那见惯了风月的怜絮竟真的将这个傻小子放在了心上。
花娘从良嫁人原本就是件难事,楼里那些脱了身的多是为人妾室,下场惨淡,怜絮深知其中的门道,却还是忍不住动了情心。
女子一旦动心,那便是如痴如狂,不顾一切。怜絮为了赎身,几乎将这么多年的身家尽皆耗空,而后,跟着她心仪的豆腐郎回了家,从此素衣荆钗,料理家事,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辛苦却也算是有滋有味。
若日子能这么一直过下去,那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祸福无常,怜絮舍弃了一切换来的安宁日子很快出现了动荡。
“那怜絮在楼里头的时候也是个红姑娘,身价高,架子大,能见着她的人也不多,其中有一个……”邻桌人的声儿低的几乎要听不到,但那名字一出口,虞斌给夏溪夹菜的筷子便蓦地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