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雪姑姑就有些被她震住了。
“也……”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机关师将雪姑姑的话接了过来:“只不过就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到时就算是我也得是一步步摸索,盛装火玉兰那地方的机关并非我所创,其间变化诡谲,可称是神鬼难测。”
言霆漫不经心看了二人一眼,并没计较机关师话里的刻意隐瞒。
但他这种态度反倒更让人心内不安。
这人心思有多深,有多能沉得住气他是真真正正亲身体会过的,若不然,他岂会在一夕之间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在这么多的机关布局中输的连身家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机关师飞快地觑了言霆一眼,而后目光匆匆掠过雪姑姑的面庞。
仅剩的两层都有何古怪就算是雪儿也不一定全然清楚……所以这些外来人就更不可能清楚了。
机关师沉下了心,暂且将疑虑搁下,只若无其事地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心内却已将前路安排了个七七八八。
言霆越是不动声色,神情淡漠的时候,心里就越是有所思,有所谋。
秦诺一路乖乖待在言霆怀里,不时抬头看他几息,始终没有出言发问。
言霆低头看着她近日越发瘦削的小脸,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两人相视一笑,秦诺闭目养神,好生休息,也不再一直试探地瞧他。
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打算,她都陪着他就是了。
接下来这一路机关师心里就是七上八下地打鼓。
没法子,这群人忽然像是脾气好转,对他十分客气,连那几个最看不惯他的,也不再阴阳怪气,寻机找茬。
就像是断头前的断头饭,美味得让人心惊胆战。玖拾光整理
“呦,这几日心绪不宁,失眠多梦哪。”章岳给机关师诊了脉,捋着胡子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整日里带路,累心累的啊?”
机关师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经了几次教训,他惹谁都不敢惹这位医术高明的章先生,谁没事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你也是太心多,想得多,算计得多,自然就是虚耗精神了。再加上你这个心神也经不起耗,来来回回的,精气神儿就越发不好,眼下看着也就是睡不着觉,谁知道今后有什么病症呢?”
机关师总觉章岳话里有话,可他一时难以分辨,只能讪然一笑,并不争辩。
可他心里却总是忐忑难安。
虽然肯定这些人不会知道地宫深处的猫腻,他还是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平素无事,秦诺会带着江泠和雪姑姑谈天说地,当年的事雪姑姑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一直在问秦诺她与言霆之间的过往。
过往都发生了什么呢?
秦诺还当真仔细地捋了一捋。
从前她不是没和雪姑姑说过自己过去的事,只是那时候她多是为了从雪姑姑身边逃开,话里便有了很多的目的性。
如今再度提起,她自己也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念。
从前啊…….那是一段大好时光,纵然曾有种种误会,般般艰难,可大多时候,都是春光明媚,万里无云的。
她一直被言霆和祖母护着,过得很好很好,好到几乎要忘了定王府并不是她真正的家。
在那里,她从来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人敢让她体会寄人篱下的感觉。
当年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皇宫禁院中的种种艰险,虽然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命,虽然也让她屡屡走在深渊崖边,但她身边,永远有真心相对的家人,永远有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的挚友,这一路行来,她失去了很多,却也得到了很多。
秦诺忽然不再排斥与雪姑姑仔细讲述从前。
谁都想要看到阳光,雪姑姑非穷凶极恶之人,在这样的地方,她也总会生出向往光明的意念。
“芙蓉酥很好吃吗?”听完一段,雪姑姑开口问的却是一道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小点心。可秦诺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觉得找到了知己。
“很好吃,雪花酥薄脆香甜,入口是花香和蜜香,几乎是入口即化,我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子都不腻。”
雪姑姑笑了下:“我没见过芙蓉酥。”
秦诺一怔,而后不在意地讲起芙蓉酥的用料和做法:“若将来有机会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雪原,到中原去尝尝这道点心,很好吃的。”
“你愿意带我走?”
“不是我带你走。”秦诺也轻轻吧嗒了一下嘴:“而是你想不想走,若是想,可以跟着我们。不过……”秦诺想了想芙蓉酥的甜美滋味,一时也迫切地想离开这个阴森诡谲的鬼地方:“不过如果你能做些什么给你得了更多的筹码,到时候我也会给你找个地方,让你能够安度晚年。”
雪姑姑摇了摇头,没有接这个话:“芙蓉酥很贵吧。”
“那是挺贵的。”秦诺掰着指头算了算大致的价格:“我也不常吃,只是偶尔吃一吃。”
“从前听人说中原的王室贵女都是锦衣玉食。”雪姑姑盯着秦诺的衣裳料子瞧:“如今一见,我也才知道锦衣玉食是个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王室贵女过得好啦。”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正与下属谈事,目光也便多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我夫君治下,老百姓都过得非常好。芙蓉酥虽然贵,但是大街小巷也不乏有店子专门来卖,就算是寻常人家,一月中也可以尝上一两回的。”
雪姑姑讶异地瞧了言霆一眼,沉默片刻问道:“现在外头的局势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好啊。”这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或许从前提及朝廷和定王府还会多有避忌,但如今……
秦诺舒心地呼了口气,轻轻伸了个懒腰。
不管是皇兄还是言霆,都不是贪权重利的人,皇兄虽无心权势,却从未想过轻易将天下交付给谁,他心中总还是存着自己的责任。
也幸好,她的至亲和至爱永远不会站到对立的那一面去。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大了解。”江泠见王妃有些发呆,便接了话,和雪姑姑闲聊。江泠从前也是恪守规矩,虽然定王府的暗卫不似旁的王孙公子家里那般,要经过很残酷的筛选考验,但是暗卫该恪守的,该明白的,她半点也没落下。只是跟了王妃之后,饶是她,也忍不住一日日放松了下来。
王妃似乎格外有一种平和亲近的力量,让人喜欢,让人追逐,让人忍不住地靠近臣服。
她仔细想了想,觉着或许这就是平时听说的那个母仪天下罢。
虽然王妃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孩子,眼神清澈明亮得比山涧清溪还要纯净。
若非心地清明,目光也不会这样清正单纯。
江泠给雪姑姑简单地说了一下天下大势,而后看似风淡云轻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主子既是当今朝廷的长公主,又是定王府的王妃娘娘。”
说完她很得意地看向雪姑姑,等着她也说点儿什么。
谁知道雪姑姑足足愣了半晌,一抹脸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江泠哈哈大笑。这也是她头一遭看到雪姑姑耍宝装蒜。
倒还挺可爱,挺有些意思的。
“但是你……”雪姑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什么叫前朝遗女。在她过往所听的那些话本子里,这样的女子一般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毕竟旧朝已往,大多君主臣工都会忌惮前朝血脉,有一些甚至会用极端的手段尽数处置。
“姑姑别想那么多了,其实我说了你也未必能理解,我们王妃自来便是金尊玉贵,而且她也不是真的前朝血脉,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怕。”江泠说起大话来比谁都厉害,这就开始替言霆和秦诺背起了书。
其实雪姑姑所虑,也是秦诺从前担心的。只不过后来渐渐地就把这些担忧都给放下了。
秦诺含笑摇了摇头,也不阻拦江泠,等她把要说的都说尽了,才接过话来,继续同雪姑姑说起定王府治下的太平安宁。
“外头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纷扰,日子竟然这样好过吗?”
“人生一世,无非柴米油盐,朝食夕话。日子就该是有吵吵闹闹,热热络络,也有安宁清静,君子之交。”秦诺托腮侧首,笑吟吟地看着雪姑姑:“人多的地方是非虽然多,可那才是烟火人间,姑姑长久居于此地,自然对热闹之境多有隔阂,不过等姑姑离开此地,见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便知道了。”
“我……我听说外头的女子都要相夫教子,而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都是从前了。”江泠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什么要引着雪姑姑对雪原外的世界生出念想,可她还是尽力地将外间种种烟火安宁说给雪姑姑听:“在我们定州,女子也可自立门户过活,而且有很多饭庄还有一些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都是女子开的。”
竟是可以自食其力吗?雪姑姑低头怔怔看着地板,良久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诺也一直沉默着没有打扰,她知道雪姑姑已经有些动心了。她若真的死了心,也不会一再地追问真心。
“像我这样的人,在外面也能过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