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师并不愿意在人前露出痛苦软弱的模样,素来毒发,他都是藏在一角,他们眼下也只能听到他嘶哑的痛呼。
秦诺皱着眉,心有余悸地看着言霆,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言霆不必再受这样的苦楚。
从他们重逢,他为自己受的苦太多,他也为自己放弃了很多。
若没有她,他的路必是一片平坦,永不会遇到今日这般痛彻心扉的死别之患。
秦诺低头摸了摸肚子。若结果最终也无法改变,她希望至少也能把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她爱这个孩子,也希望能给言霆留下一点念想和期待。
新的生命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机关师消停下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他没有再歇,而是强撑着带着众人再往前行。
秦诺忽然决定寻雪姑姑将当年的所有过往听个清楚明白。知己知彼,总还能留个后手,留条后路。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众目睽睽的,你害怕雪姑姑带着我原地消失啊?”秦诺两手捧住言霆的脸,坚定不移地冲他撒娇:“你去了她不敢说话了。”
“我是老虎吗?我看她胆子挺大。”言霆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我说,不行。”
“让江泠陪我去,江泠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再说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车轱辘话来回转,言霆最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他明白这心肝宝贝的意思,只是有些话,有些事,他不愿意教她去听,去问,去想。
“让我去吧,要不我心里怎么都不得安稳。”秦诺看出言霆有所动摇,立刻打蛇随棍上:“机关师就在你手里,雪姑姑不会冒险对我动手,而且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我大概能够猜到,与其自己胡乱猜测,还不如彻底问清。我知道你心中有数,可雪姑姑性子奇诡,有些话,她好像只愿和我说。”
软·磨·硬·泡,撒娇扮痴,很多时候,言霆都不舍得违拗秦诺的意思。
“我将来还要陪你走更远更高的路,这里的这么一点儿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还有你看着我,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一点也不脆弱,而且非常坚强的王妃娘娘带着江泠同着雪姑姑一道寻了个角落说话,言霆一直盯着她们,片时都不肯放松。而其余侍从看似松散,可一旦雪姑姑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能立刻反应,给出致命一击。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你和我能好好说说话。”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流连,便弯唇冲他笑了一下。
“真是不容易,王爷不怕我对王妃娘娘不敬?不怕我心怀歹意,寻机暗害?还是说为了得到火玉兰,为了出去,王妃犯险也并无所谓?”
秦诺很不喜欢雪姑姑阴阳怪气的作为,且她还念着当初雪姑姑对言霆一行的为难,是以就算她心中多有怜悯,却始终难以对雪姑姑前隙尽除,就算有一丝的亲近之意,也带了不容忽视的目的性和功利心。
“我们说话,不必扯上旁人。”秦诺表情淡了许多:“我想问问姑姑当年这地宫发生的事,请姑姑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
雪姑姑背靠石壁,头巾兜住头脸,良久才讽笑道:“这么脏的事,王爷竟肯让王妃过来探听?”
“脏的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而不是受害的无辜者。”秦诺正色驳了一句,复又缓了神色:“我们要说的是此地发生的悲惨过往,姑姑说出来那些事,也只是为冤魂寻一个解脱之途,毕竟这么不声不响地埋着,总有一日也不过是慢慢在阴暗处腐朽,还不如拿出来说清了,说不得也就渐渐放下了。”
雪姑姑的眼阴沉沉地盯着秦诺,她的目中满是阴冷的笑意,这一回,却并无一丝的恶意。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
“我没有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只是觉得不忍入耳,这没什么脏的,脏的是那些恶人的心。就算是我夫君,也只是不想让我听这样的人间惨事,姑姑大可不必再用旁人的错误来折磨贬低自己。”
雪姑姑看着眼前人过于清亮的双眼,忍不住往暗处缩了缩。
“你恨我吗?”
终于没有了阴阳怪气的诘问,秦诺也定下心来与她好好说话:“恨倒不至于,只是姑姑莫名将我掳走,当初又差点伤了我的亲朋家人,所以我对姑姑多有警惕隔阂,可也称不上是恨。”
“你说话总是这样吗?”雪姑姑艰难地措辞:“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
“有时候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姑姑现在需要这样的对话。”
雪姑姑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把这话听在耳朵里。
“那姑姑能和我说说,当年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机关师,和姑姑,和这个地宫又是什么关系,有过何种纠葛?”
“说说也没什么。”雪姑姑呼了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不过不能只是我说。”她对上秦诺的视线:“我也想听听你从小到大的事,行不行?”
当年的一切对于雪姑姑来说是一场噩梦。
“我已经忘了我原本的名字,族人也只知我们名为雪女,从不提及本名,成为雪女,就像是从此脱离凡俗,高高在上,却也寂寞孤独。”雪姑姑神色落寞,她伸出手来,像是接住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捧着:“每每下雪,我们都要行祭祀之礼,那时候我只以为我们的神明就是这雪山之灵,是这干干净净,无边无际的雪山,是护佑族人,安稳沉定的高山雪原。”
“姑姑的父母亲人呢?”
雪姑姑摇了摇头,神色迷茫又痛苦:“没有了,没有亲人,成为雪女,就要斩断所有凡缘,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一身雪白的衣裳,只能日日夜夜祈求雪山之灵的保佑。”
秦诺默默点了点头,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我们姐妹十三人头一次进入地宫时,最小的才十六岁。”雪姑姑咬着牙,闭了闭眼:“十六岁啊,像是山巅的雪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融化了。”
“姑姑进来后,又重新回到族中了吗?”
“回了。”雪姑姑目光缥缈,不落实处,空洞得仿佛没有魂灵的躯壳:“可是没有人敢说,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姐妹的血,而且……”她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怎么说,说给谁听呢?我记得当初有一个……”雪姑姑缩进角落,偏头将自己的表情也藏了起来:“我们说给谁听,谁就会死,没有用的,不管是我们还是毫不知情的族人都不过是他们圈养的牛羊,任人宰割。”
“姑姑当时就认识机关师了吗?”
雪姑姑厉目看向秦诺,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收敛了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回秦诺没再开口,她等着雪姑姑说一说与机关师之间的干系。
昔年的那些人和事就像是被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腐朽尸骨,如今能拿出来见见天日,雪姑姑不会毫无动容。
江泠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守着,见雪姑姑情状有异,她便一手按剑,不动声色地和秦诺靠的更近了些。
“我在地宫里的一切,他当时都是看到了的。他认识我比我认识他要早,要久。”
秦诺诧异抬眉,没忍住往机关师处瞧了一眼。
无怪两人之间一直气氛诡异,原来当日的初识竟是这样的情形。
“我头一回见他,也是在地宫的一个石室中。”雪姑姑干瘪的手指彼此缠绕,头一次露出了这样无措的痛楚:“那时候……”她难堪地闭了闭眼:“那是我第三次进这个地方,我的衣裳都已经被撕碎,被脏污和鲜血浸透了,是他给了我一件干净的衣裳。”
“后来呢?”
“后来……”雪姑姑苦笑着把自己的过往剥开:“后来我……”
“有人进来了。”机关师猛然起身,沙哑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拢了过去。秦诺皱了皱眉,扶着江泠的手站起身来,几息的工夫,便被言霆重新揽回了怀中。
第149章 金尊玉贵 等她长大……
地宫之中机关遍布,纵横交错,彼此牵系,饶是先时已被言霆毁了不少,但仍有许多存留依旧。
“这里的机关一发动而全身皆动,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暗闯进来。”机关师冲着雪姑姑走了过来。他因着方遭了一通折磨,身体还没恢复利索,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还偏偏不教旁人搀扶:“过了最初的几处机关之后,剩下的路他们只怕是畅通无阻,进来的人身份不明,而现在地宫里大部分机关都已经停转,若他们来意不善,只怕就麻烦了。”
再往下走还不知是个什么场景,看机关师和雪姑姑现在的模样,就算寻到火玉兰,也是需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的。这种时候被人摸了进来,若是自己人更好,若是两不相干也还成,万一进来的是袁逸甚至是别有用心的萧氏一族,那这里头可就热闹了。
“事到如今,还请二位明言,火玉兰究竟有什么古怪?”
秦诺的声音又沉又冷,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甜滋滋的人一旦动了怒,冷了脸,还是很有些震慑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