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婥睁眼,咫尺之近站的是祁砚,长廊的光色够亮,却还不足以照亮他淡漠神色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祁砚的眼神很怪,明明像极审视,却又甚于审视,更多的完全难以言喻。
是惶然吗?是惧怕吗?
这样的情绪怎么可能会在他这边出现?
苏婥眨眼后的那一秒,这种所谓的惶然和惧怕已然不见踪影。
徒留的,还是那个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祁砚。
不明缘由的低落伴随着风声呼啸在她心底胡乱发酵。
苏婥知道祁砚生气了。
他放走了阚江林,程珈书这次没被他抓到把柄,他只是把苏婥带去医院处理伤口,即便回城东也一样能处理。
送回城西后,苏婥见祁砚掉头就走,她没在原地等着,几步艰难也要追上他。
说实话,苏婥见多祁砚发脾气,但从没见过他把脾气憋着,这就像是天差地别的一种对比。
苏婥心慌了,这是她第一次心慌。
但她伸出的手被祁砚甩开了。
苏婥一转眼就意外注意到祁砚衬衫后背的异样,看起来像是半干半湿,不舒适地黏在他肩背,似有若无地还有血腥的味道。
苏婥明确这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就是祁砚。
“你受伤了!”苏婥原先那点持之以恒的镇定现在都有了破败之势。她猜是广告牌砸出的伤,祁砚向来受伤都不会说。
但这次,是因为她。
苏婥没法放任不管。
但这四个字就像是硬生生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
祁砚二话没说,手臂一把把苏婥撑起,朝浴室的方向带。
淋浴头的水倏然撒下,冰凉下游走血丝的气味,像是无形逼迫的挑引,他们两个人身上的衬衫无一例外地湿透。
祁砚的脾气说来就来,隐忍越久,爆发就越激烈。
他抓紧她的手,多一步都走不了,“他碰你哪了?”
是苏婥始料未及的质问。
她定在原地,盯着他的眼眸掺进失措,愕然因这五个字而想起祁砚对每一件事的占有欲。
难道是时间过久了吗?
久到她都快忘了她于他而言的定位了吗?
不知是水透凉,还是心发寒,苏婥甚至连气息都最大程度地放弱,“他没碰我。”她的话音够轻,轻到快要低不可闻。
祁砚盯着她的眼神,却是不知如何的复杂情绪交织,她的手在他用力下开始泛红,消不去的指印。
“苏婥,我问你他碰你哪了?!”
苏婥看向祁砚的眼神渐渐泛凉,那句“你为什么不信我?”,她终究没问出来。
祁砚皱眉盯着她,洗的动作忽地大了起来。
苏婥站在淋浴头上,不言不笑,再度面对祁砚这种似曾相识的动作,深不见底的失落依傍攀附在她血液里,一点一点没入侵蚀骨血的力度。
悄无声息地,她盯着他的眼,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下扯过他湿透的衬衫衣领。
无论是程珈书的出现,还是这期间发生的所有,都像是不定时炸/弹,让苏婥感觉他们结束的那天会比想象来得更早。
她的眼泪难自控地混合在热水中砸下来。
分不清究竟是哪一滴,偏偏都没砸在他手上。
整个浴室流水声冗长难断,每一声却都断然没有他们纠缠不清的呼吸响亮。祁砚能看到苏婥的眼泪,却感知不到任何一缕温热。
他满脑子都是阚江林身上那股异样的味道,那股格外寡淡却又尤为刺鼻的味道,像极毒品,说不出名的合成类。
但仔细闻,好像又不是。
那是什么味道?
每一种猜测都让暴风雨的前夜,万物飘摇。
第21章 这份想念将会在他心底根深……
消息最后还是发到程珈书手机上。
苏婥:[你没必要大费周章,窃听器这种手段太下三滥。]
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程珈书皱眉盯着这两句话,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徐照则是双脚/交叠地正坐在对面沙发,不急不缓地喝着瓷杯里的咖啡,低头看着THN公司近期的报表。
前后联系,程珈书心里有了数。
她抬头看向徐照,没浪费时间和他拐弯抹角,不爽和鄙夷统统写在脸上,“窃听器是你的人做的?”
这话问出,第一时间并没得到徐照的回答。
男人笔挺地西装革履,看上去和外面那些上流人士毫无二致,这几年的攀爬已然升到行业前端。
脸上只有温和的笑,情绪难以猜透。
徐照越是这样,程珈书越是心存不安。
徐照想脱离程控羽翼独干的想法已经持续太久,这些年的明里暗里调度,都有程珈书的一手帮忙。
徐照当年以一句“会设身处地帮她”让程珈书一时蒙蔽地踩上他的贼船,现在要想及时止损,显然为时已晚。
一通电话,程珈书从餐厅赶回来见面,没想会被徐照那句“用阚江林去试,你自己清楚结果”的下马威逼得骑虎难下。
她清楚他的手够长,却没想就连刚刚发生的事,都能被他第一时间把握。
程珈书突然就心悬紊乱。
她不是没有脾气,但现在奈在徐照比她在程控面前有话语权。她只能深吸口气,自甘退路地又问一遍:“徐照,为什么要放窃听器?”
这种不言而喻的问题,徐照听完就笑了:“不是想让她回去?”
程珈书眉头锁紧,俨然有不好的预感。
“她是程控的人,不是吗?”徐照慢条斯理地合上报表,起身走到窗边,眉目冷静地望着室外在乱风中动荡的树影,沉黯天色下隐匿的风云诡谲。
多时后,他声色笑中含讽,“不加点手段怎么回去?”
程珈书盯着他的背影,眸色晦深。
而后,听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述出最狠决的话:“不过是以卵击石,这只是开始罢了。”
“怎么,”他转身,朝她笑,“这就怕了?”
*
今夜注定是场对峙。
苏婥盯着面色沉戾,眸底滚滚涌动的祁砚,心中太多复杂的情绪在纠缠徘徊,枷锁一般痛定捆绑着她。
悄无声息的对峙,她的脚踝在他温热掌心的包裹中二次上药。
中途,祁砚没和她多说一句话。
像极他们之前每一次冷漠的相处。
伤口刺痛的感觉在一次次逼痛中接近麻木,她的浅眸像是弯弯一泓清潭,里头清澈无比,暗夜只够浸没他一个人的身影。
其实她很想问他,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奔跑着上来找我?这是暗示的关心吗?还是你对我独有的在意。
但话到嘴边,苏婥犹豫之后,还是选择放弃。
因为她想到程珈书,想到徐照,想到苏世丽,还有那个持久掌控程家的程控。
她知道程控为什么死都不放过她。
必定是因为他查到了,当年一手抄掉程家境外走线的人是她。
多可笑啊,当亲生女儿养的人,四年前居然一手联合警方端掉他的生意链,程控当然会勃然大怒,弄死她都不为足惜。
现在席卷重来,是他的报复。
而苏婥早就知道当年那场车祸是程控安排的,也清楚知道苏世丽不过是苏琼的替身,在程控眼里如何都只是枚棋子身份,可有可无。
但谁都没料到,苏世丽命硬,不仅活下来了,还凭着各种手段一步步爬到程控身边,现在正大光明地压制程珈书,做程家的“女主人”。
程家门庭纵深,苏婥知道自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该赴的死路,她心里早就有数。
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对祁砚动真感情,甚至是到了,快要难以自拔的地步。
现在,祁砚面无表情地抬眼,苏婥定格在他眉眼的目光肆乱地迎合撞上。
久时的沉默,是祁砚先开的头:“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
苏婥知道他是屡立功劳的缉毒警,端掉整个“方昀”就能彰显他的能力。
但程家现在不在中国,户口产业全部外移,人多势众的情况,她就算想说,也没法说。
孰轻孰重,苏婥心里有数。
她只能一笔带过地说:“今晚,谢谢。”
祁砚盯着她的眼,视线锋利到像要洞穿她的想法。
“你还有没有想和我说的?”
话已经到这。
苏婥被盯得如芒在背,动了动唇,血液里疯狂涌动的不安和局促已然支配得她如鲠在喉。
她该怎么说?
说她是当年车祸的幸存者;
是说她那次是蓄意走进贩毒的红灯区,而不是误入;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和他在一起,目的就不单纯,她在利用他的安全感?利用他的背景?
苏婥莫名成了弱势的那一方。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现在,她还没摸清程控那边究竟想做什么,所以不能说。她没有把握,就不能让他以身涉险。
所以能避开祁砚问话的只有一种方式,苏婥最讨厌也最嫌恶的方式,可她还是问了:“是想要了吗?”
这话太过刺激,祁砚压抑的怒气说来就来。
他掐住她的后颈,满眼滚过的戾气快要在这漫天夜下将她吞噬,咬牙切齿:“苏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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