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恋说着浪漫,实则比年轻人婚恋麻烦多了。
一没有热恋期的巩固,二没有性的基础。还要合并两家子女债。
好在两边都是独生子女。不过傅先生至今三十有二未成家,他琢磨,大概这也是梁姨顾虑的点吧。
顾岐安向来排斥交浅言深,就没怎么搭腔。傅先生给的烟被他搁在了中控台上,窗子也开了。显然有人讨厌在车里乌糟烟气。
或者,他自己乌糟可以,别人免谈。
傅先生单口相声般地唠叨了好多,最后划重点,“当然啦,最难过的坎还是梁姨故去的前夫。”
他说从前从未领教过红白玫瑰的现实例子,以为只存在小说电影里。这下才见识到了,世上当真有人念初念旧,念到不肯开始新生活。
抑或是,“死人的力量就那么大嘛?因为他/她永恒定格在了最美好、也最意难平的一刻,所以应了《白马啸西风》里那句,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
话将将说完,顾岐安一个急刹车,傅先生惯性地往前栽跌。只听驾车人冷淡疏离地说,“到了,傅先生。”
好吧。客人不无局促地摸摸鼻子,开门下车。他打心里觉得这人、这对夫妻未免太低气压了,绕到车头说等顾岐安一道吧,车里人又扑克脸,
“您先进去罢。”
*
事实顾岐安也并非故意拿乔。
他找地方停车去了,顺便取钱、买红包封和补品。来得太赶毫无准备,正月里女婿上门,总不能两手空空。这是规矩也是做人的本分。
万事俱备,人甫到门口要敲门,就听里间好大的谈笑声。继而,梁女士来开门了,气氛就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顾岐安很周到地问好,外婆在沙发上眯眼判断,“哎呀,是小顾呀!”
老傅父子相继回礼。此外就再没人搭理他了。
人本质双标。前脚梁瑛还头头是道地同父子俩念叨谭主任怎么个好、她怎么个想他呢,眼前看到姑爷,又代入了梁昭的不平衡不如意。一板脸阴阳他,“看着门牌号还是看着人找来的?难为你还有心思念着我姑娘,知道这是她娘家。”
顾岐安站在玄关生受她一顿批斗,没作声。
其实梁瑛嘴上不饶人,心里也有一本账,平日里姑爷和亲家母待她们还算不薄。也就亲家公驴一点!想当初二人备婚的时候,多少人说梁昭攀附顾家的钱、贪图他们体面的门楣,梁瑛把顾虑说给母子俩听,姑爷表示理解,也从来相信梁昭的为人。亲家母亦然。
有了这份包票梁瑛才放心,更相信顾岐安这么个公子哥,必定诚心喜欢昭昭才不计嫌她是二婚。
结果呢?她忍不了了,扽着姑爷到厨房里就教育他,“从来谈婚配都讲究公开透明、知根知底。不然为什么婚前还要体检啊?就是为了保障婚后不出岔子呀。你这么大的事,没告诉昭昭,没告诉我们,我是你,都没脸巴巴地找上门来。
我都多大岁数了,和那老傅谈结伴也会声明,有前夫,人是死了但在我心里长存。能接受就过,不能就散。噢,以为都像你一样瞒着藏着就天下太平?不像话!
昭昭和你比本来就不平等,婚前又受了气受了罪,凭什么还要在这件事上受苦?”
梁瑛说着就心堵地泣诉,“我的宝贝女儿,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凭什么由着你作践!
你是不晓得,她爸爸那年在医院被人砍了,她正在校招上求职呢,接了电话连忙赶到医院。手术足足做了十几个小时啊,昭昭就一直站在门口守,我哭得都不行了,她坚强得很,叫我别哭,爸爸肯定会平安……”
“说实话,这些年我没有别的盼头。一为了给老母亲养老送终,二就是要看着我女儿幸福。
活着看到她幸福,哪怕死到临头进了棺材就半口气,她没着落我也不会闭眼睛!”
梁瑛说,你还别不信,世道怎么进步都“吃”女人。
你作为她丈夫,且不管那个故人对你多大影响,你和昭昭之间感情深浅,都起码该对她好。什么叫好,遇事有商量有沟通,体谅她的情绪,放下你的身段!
“我就说这么多吧,”梁女士揩揩眼泪,“哦对了,还有。之所以不劝你们离婚,你别觉得有多稀罕你哈,我完全是不想我家宝贝再折腾一回了。
那好好的婚,再没感情,离一次都累!身心双重累。”
好不容易,顾岐安才有空档插话,他略略受教地低头,“其实当初不告诉她,也是因为,我和前女友的确分开了很多年。梁昭那会儿刚出院,心理状况又不平稳……您可能不信,但有些事,瞒天过海确实是最大的尊重及仁慈。”
“这些解释别对着我说。”梁瑛抬手指指卧房方向,去,表给你老婆听去。
某人欲言又止,最后把红包塞给岳母,挪步要走了。
梁女士又喊住他,“我不知道你对昭昭几分真、几分假,她对你又几多感情。只知道,婚既然结了,就齐心协力去经营它。不要没投入心血就说过不下去的话,她的心,你不进去,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你?”
反之亦然。
婚姻说到底没什么意义,你面对的、选择的那个人才有意义。
要么就不婚。当然了,能捱得住孤独是莫大的本事。
*
卧室门被叩响的时候,梁昭正在整理衣柜。
她回避客人也不全是心情欠佳,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也难免替谭主任难受。从梁女士的一言一行能感觉出来,她分明对老傅动了心。
铁树开花何其感人,
但生死两茫茫又何其凄凉?
这么想着,梁昭仿佛能稍微共情顾岐安了,当然,只有稍微。
就在她翻完老相册,又把当初婚礼上的秀禾服拿出来,叠整的时候,有人在门外问,“我可以进来吗?”
“不能。”
“给个理由。”
说是这么说,他还不是擅自开门进里。梁昭忍无可忍,“臭不要脸!”
顾岐安任由她指摘,脱了大衣外套坐到床头,和她只隔半人的距离。然后于静默里,看着梁昭细细抹平秀禾服上的褶子,目光再移到边上摊开的老相簿,
好多好多一家三口的合影。也有她的单人照,从婴孩到亭亭少女。
梁家毛毛五官开得早,五六岁就一张好模子。
有人不禁浮起嘴角,再看见她周岁宴的照片,拣起来,低声道:“你记不记得周岁宴上的事?或者,有没有人和你说过?”
梁昭作茫然貌。
“看样子是没有。”
“怎么了?”
二人不远不近地对视,顾岐安伸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你要是有记忆,或者听别人说过,就知道照婚纱照时我说的那句话不仅是玩笑。”
梁昭才微微恍然,“是什么你五岁就有人要你娶我?”
“嗯。”顾岐安拇指最终停在她耳垂,反复地搓揉,说他偶尔会想,要是人生的相遇顺序重新洗牌,大概就能省掉好多的曲折,以及弯道。
比如,谭主任去世那年,但凡他能在葬礼上多和她说几句话;
再比如,倘若她乔迁之后,他们还能保持联系……
只可惜,人生就是这么不由己。
“有些错,在当时看来是错,时过境迁了没准也是最好的安排。”
梁昭出神间,又听他问,“怎么敢开车子了?不是一直拒绝上路吗?”
耳垂在他手里慢慢熬成红豆的人,下意识说负气话,“因为想跑。跑得越快越好。”
四目相对,空气渐渐地稠且浓密。顾岐安叹了口气,“回家罢。有话回家慢慢说。”
蓄满的酸楚一瞬间破功。梁昭“眼泪可耻”的人设再一次、再一次翻车了。
“你真的无耻……为什么每次都惹哭我?!”
确切地说,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她所有眼泪都为他而流。
顾岐安一本正经,把她发旋边上的毛毛按服帖,
“大概上辈子我给你浇过水吧。”
第25章 -25- 何妨一起付汪洋!(修)……
哭过了, 梁昭又很快拣回包袱。
脑袋微微一别,让某人的手顺其自然滑开。这是个抵触的动作,不言而喻。
顾岐安心里忽而鼓动起微妙的感觉, 因为她刚出车祸那会儿,康复阶段里, 就常常谢绝他所有义务或情理上的好意。有时候他正好休闲,科室那边没活,想着过来看看她吧,削个苹果倒杯水什么的,梁昭回回都是冷漠以对。
像一盏油枯的灯, 你再用引子用火来点, 都燃不着了。
“我不回家。”梁昭说, 她昨天既然一个人跑来娘家, 一年半没敢碰的车子也咬着牙开了,就说明有多不想留在那个家。
从前她怕死怕车祸阴影,结果现在,家成了更牢笼圈禁她的存在。不见天日地压抑。
“你说人生相遇的顺序重新洗牌,假设什么谭主任葬礼、我搬家后的事,其实说到底, 就是在自欺欺人。和我多说几句话、保持了联系又怎样?你就不会遇上秦豫了嘛?”
梁昭好久没有情绪失控的体验了, 这下一连两天,对象还全是他。说话又语无伦次,心也跟放在地上用脚慢吞吞碾踩般地,她觉得顾岐安根本没认识到问题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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