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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牌记 (梁仝)


  一句话误伤了顾岐安心底的某些隐衷、某些罪孽。
  这事也只有和老赵说,“梁昭知道秦豫的事了。”
  “哇,活该。”赵聿生可算拿住他的短了,一脸唯恐天下不乱。
  当然,玩笑过后也回归正经。
  秦豫这个名讳的分量,赵心知肚明。原先在大学,顾岐安最不被家里人接纳理解的那阵子,全是她陪过来的。二人在学业上、志事上又颇有共同语言。
  只是这段感情外人皆不看好。因为犯了齐大非偶的大忌,像是金燕西看上冷清秋般地,门第太悬殊了,十万八千里。
  有人权当顾二玩一玩,岂料他比谁都认真。
  抑或,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不过你恰好是医我顽疾的药。
  对于彼时的顾岐安,顽疾是原生家庭之伤,药就是秦豫。
  可惜没能善终。毕业阶段,秦豫家里生变,顾家又棒打鸳鸯,二人心境上也渐行渐远,终究还是和平分手了。
  唯独想不到的是,分手两年后,秦豫车祸身亡。
  这些年,赵聿生不是没问过老顾,心里还有没有她?
  作为好友,赵并不想包庇他什么过去的情分。
  有,就大大方方承认,我不帮忙圆谎。你们小两口关起门自行消化;
  没有,那更好。
  顾岐安的回答一如眼下,“过去就是过去了。
  哪怕她能死而复生,我也不会舍梁昭而选她。”
  赵聿生微微一哂,“倒还算有点良心,但这份良心不该表给我听。除非和你过日子的人是我。”
  “谢谢,在吐了。”
  *
  是日傍晚下班,某人就给梁昭去电,准备问她在不在家。好一起回娘家拜年。
  不成想打了好几发都没接通。
  最后是梁昭主动短信回复:
  我已经一个人回了。在这边住几天。
  顾岐安坐在车里看短信,心里无由一股子火。


第23章 -23- 热水瓶
  梁昭突袭式回娘家, 结果扑了个空。
  梁瑛捎老太太上街买鞋了。俗话说人老脚先衰树老根先竭,外婆现在除了耳朵不灵光,走路也一崴一崴地。梁女士听街坊说某商场的老人鞋不错, 春节还在促销,回到家就赶紧扶老太太去了。
  这还是梁昭进不了门, 打电话问到的。
  “在哪个商场啊?我去接你们。”
  “不要!钱都付好了晓得伐,你们等着,马上回来。”梁女士生怕她抢埋单,不给来。实际上这个“马上”马了两小时不止。
  二人姗姗而归的时候,梁昭在车里都等睡着了。
  梁瑛叩叩车窗, 手上拎一挂蹄髈, 巡睃间没看见姑爷, “诶?怎么你一个人跑回来的?”
  梁昭抹着脸答非所问, “过年车子交交关关(*很多)呀。停车场连个钉大的位置都没了,这附近还有哪里能停?”
  “老方头那里嘛!”耳背的外婆抢答。老方头是片区里管车库的。
  但是,“外婆,那个是停电瓶车自行车的啦!”
  梁瑛笑老母亲半夜擤鼻涕,瞎打(答)!随即叫姑娘等着,先送外婆回家, 再上车领她出去找找。
  没几分钟, 坐上副驾的梁女士张口就问姑爷。梁昭便知道了,姜还是老的辣,找停车位不过是个幌子,盘问小两口发生了什么才是正事。
  “你先系安全带。”
  “你先说!”
  梁昭手扶在方向盘,叹气,叹自己拗不过她,“为什么非要我跟他发生点什么呢?单纯想一个人回来看看你, 我们娘仨清净几天不行嘛?”
  切!哄小孩的话。梁女士才不信咧,“我还不晓得你。天要塌了都一个劲没事没事死不了的人,嘴上讲没事,腿却往我这里跑,那就是有什么!你老实说,是不是小顾欺负你了?别逼我直接打电话给他啊……”
  从车祸之后母女剖心起,梁女士就对姑娘的情绪与近况十分警觉。怕她再有什么瞒着家里,自己扛。
  寻常和街坊聊天,外人说小梁昭是个闷性子,梁瑛也会上前护短:知女莫若母。她其实不是闷,是热水瓶脾气,外头冷里间热。
  闷着不说也是怕亲近的人焦心她。
  猜测得到实锤。梁女士盯住姑娘的左手无名指,“你看看,还说没什么,戒指都摘了!”
  “行吧。”梁昭只好投诚,交代了背后因果,一五一十。
  其实她不说也是因为没想好,没想好以什么基调、什么角度。毕竟从婚姻伦理来看她确实吃亏了,和你夜夜生同衾的男人,心里保不齐和别的女人“死同穴”。可是梁昭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的怨愤站不住脚。
  难道仅仅是作为妻子,来妒一个已故的“第三人”?
  倘若只是这样,那她大可以同顾岐安撕破脸,要求他停止接济秦母,甚至踹掉他。
  问题是现在的她酸楚比妒恨多。该怎么说才能更具象呢?就好比过去的一年半,他们是温吞的白开水,盛在婚姻这只杯子里,无功无过,也得过且过。徒然间,有茶叶泡进来了,涩涩地,搅和着他们。
  属于顾的那一半托起茶叶浮在水面,
  属于她的尽数沉在杯底。
  都没有法子逃脱,抑或是,水已经习惯在杯子里。
  唯有等到茶叶陈了、沉了,要么就一损俱损。
  “妈,这种感觉和当初得知顾铮不忠不一样。顾铮生二心之前,我就冥冥有预感了,这段婚姻走不到底。再联系他平日里的作风,爱上更年轻、更贴心的女人,我是半点不意外。只会悲哀,悲哀果然应了那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而这回吧,一来可能是捅破前全无征兆,二来也是,不确定这个男人在我心里占多少分量。我爱他嘛?还是只有夫妻恩义?
  又或者过日子过出了占有欲、排他性?”
  这点梁昭小时候就见识过。街坊里不乏那种无爱的包办婚姻,老夫老妻大半辈子了,除了不谈爱,基本也和常人没差。男人在牌桌上跟女搭子眉来眼去,女方立马追过来拧他耳朵了。
  但也并非是爱他,就是怕家散了,怕被屎粘上,也不肯她的私属品被人夺走。
  谁说只有男人有领地意识?
  这一年半来,梁女士的脾气收敛好多,闻言没咋呼反倒平心静气,“昭昭,我和你爸从小就教育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最最要紧。我听你说这番话,总结出来的,无非就是你迷茫了,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
  “嗯。年轻有年轻的本钱,可以冒进意气,闪婚闪离没所谓;等沉淀下来,三十而立了,反倒事事露怯了。”
  “那不叫露怯,叫稳。”
  梁瑛举了两个例子:
  其一说她从前和谭主任吵架。最不可开交之际,也会狠话威胁,离罢离罢!这日子有什么过头?
  回头冷静想想,后悔了,“人在负气赌气的时候最蠢最笨,如果你以气话、气头上的想法来考量,只会得不偿失。
  凡夫俗子,九成九都是90%好,10%瑕疵。你爸就是,我也一样。难道我们要为这10%分开嘛?”
  其二就说那个追求她的爷叔。梁女士喊他老傅,“你妈我为什么不答应他?还不是我俩都上有老下有小,一把年纪了谈婚恋不比小年轻轻巧的。”
  “你能说我露怯嘛?你到弄堂里试试,说梁瑛胆小鬼。街坊们头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梁昭这下被逗笑了,“是是是,你女中豪杰,穆桂英,花木兰。”
  梁瑛下颌一扬,又拍拍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你看,戒指摘了,镯子倒忘了脱。说明什么?说明你潜意识里不想闹到那一步,但总要给小顾点颜色看看。”
  恍惚间,梁昭醍醐灌顶。
  “给颜色就给吧。你又是个没长嘴的,所以只能脱戒指、落跑到娘家咯。”
  梁女士说你这些伎俩全是我用烂了的,“我都不屑,嗐,你到底还是随我。撒气的法子都无师自通。”
  梁昭快快打住她,“够了。你好歹是谭主任惯的,气来气去都有他买账。”
  “你怎么知道,小顾不会买账?”
  车厢里,母女二人久久对视。
  梁昭:“算了吧。正因为知道他什么尿性,我这次回来也不全是赌气。更想留点时间空间,自己好好想想。”
  梁瑛不以为然,“自己想,然后呢?回去了照样长嘴不说?”
  “不是……”
  “无论想过,还是想离,想知道他对那个女人是否有残念,想他明白你的心思……这些全都建立在沟通之上呀。”
  到此,梁昭才开始自省,或许她确实低估了语言的力量。
  但梁女士也有底线。除非万不得已,传统来看还是不希望姑娘再离一次。找到停车位的时候,她说这样罢,正好我蹄髈就是买给你俩的,给小顾打电话,叫他来吃饭,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死了还不消停!你放心,小顾来了,我绝对骂不死他的。”
  “别。”梁昭抬手叫停,“这事暂时犯不上长辈插手。或者,在你参与之前,我还是想先两个人调和。”
  “你别光说着好听。”
  “哎呀,晓得啦晓得啦。”
  二人前后下车。难得的母女时光,梁昭挽着妈妈的胳膊,旁敲侧击问她,“那个老傅还去跳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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